云袖出宫后没几个月,便听到了冯选侍“难产血崩,一尸两命”的消息。
起初是震惊,随即便是后怕。
她知道,冯选侍的死,绝不仅仅是难产那么简单。
宋枝与裴修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后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腹中怀的是死胎,为了稳固地位,只能设计冯选侍早产。
然后再借机换子。
但此事,云袖似乎不知道。
也正是因为她不知道,所以太后才没有杀她灭口。
云袖看着两人的神情,并没有问为何现在要查冯选侍当年的事。
从宫里出来的,都明白一个道理。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她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们现在要如何?抓我?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一人身上?”
她似是已经认命。
如今柔妃贵为太后的,绝不会允许旧事重提,自己是最好的替罪羊。
她忽然转向宋枝,“这位贵人,我可否厚颜相求一事?能否请您替云菇那孩子,寻一户安稳可靠的人家?不必大富大贵,只求温饱,待她好些......”
宋枝愣住,“您......您不怕我是坏人?”
云袖缓缓摇头,“我这辈子,宫里宫外,看人看太多了。”
方才听闻云菇患病时,她眼里闪过的是真心实意的疼惜,做不得假。
宋枝心头微软,忍不住拉了拉裴修衍的衣袖。
几人从云袖小院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宋枝手里拿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抬头看向身旁的裴修衍,晃了晃手里的纸,语气带着点做坏事得逞的得意,“我们......好像确实是坏人来的。”
裴修衍看着她这副鲜活的模样,眼底也染上极淡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为夫也觉得,夫人颇有做坏人的潜力。”
宋枝手里的,是一封陈情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通篇只写了一件事。
冯选侍有多好。
写她性子是宫里少有的软和,从不为难底下人。
写她诊出有孕后,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白日里常常倚在窗边,手轻轻搭在还未显怀的小腹上,眼底眉梢都是柔柔的光。
写她在夜里烛火下,倚在榻边缝小衣裳。
有时缝着缝着,针尖在灯下凝住,她自己先抿着嘴笑了,眼底漾着温软的光,“也不知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便都备着些,旁的都不要紧,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皇帝或许并非真的在乎冯选侍的死因。
但却需要一个完美的,全心全意待他好的生母。
云袖这封信,恰好写了这样一个形象。
这样的好人,却被奸人所害,难产而亡。
而那个害死她的奸人,却成了孩子名义上的母亲,享受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尊荣。
宋枝回想起刚刚云袖写这封陈情信时的表情,还是有些想笑。
“走吧,”裴修衍看了一眼天色,轻轻揽过她的肩,“坏人......也该回去用晚膳了。”
苏如玉见宋枝转身要随裴修衍离开,下意识想跟上去,脚步刚动,墨风便拦在了他身前,语气平板,“公子,这边。”
他指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苏如玉张了张嘴。
他其实是想问宋枝,嘉宁县主......要嫁给何人?
可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宋枝与裴修衍一前一后上了停在巷口的马车。
宋枝自然看见了苏如玉的欲言又止,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轻轻哼了一声。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内安静下来。
裴修衍察觉到她的情绪,忽然开口,“方才,你怎么知道那个云菇生了病?”
宋枝转过头,眨了眨眼,“那位邻居大娘不是说了吗?云袖姑姑上山采药去了。”
“我闻到屋里有一股药味,而且屋里除了她,就只有那个小女孩了。”
很直白的猜测。
“不过,”宋枝顿了顿,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咳疾?”
裴修衍轻咳两声,“许是久病成医吧。”
宋枝听到那句“久病成医”,忽然伸出手,直接捂住了裴修衍的嘴。
“呸呸呸!”她瞪着他,“别瞎说!”
她拉过他的手,紧紧握着,眼睛里满是认真,“什么‘久病成医’?我们好着呢!以后也会一直好好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裴修衍被她拉着手,看着她眼底的关切,感觉心口像是被温水浸过。
他顺从地也低低地“呸呸”了两声,“嗯,我们好着呢。”
宋枝这才满意,松开手,托着下巴,“你还没跟我说过,你身体里的毒,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下的?又是怎么解的?”
裴修衍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娘胎里带的。”
宋枝倏然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说......这毒,最初是下给你母亲的?”
裴修衍点了点头,似是不想提起母亲这事,他目光投向窗外流逝的街景,“后来,是舅舅暗中托人,从关外寻来一位隐居的神医,我才得以渐渐拔除毒性,慢慢好转。”
他顿了顿,“刚好转,就出了修澈那件事。”
宋枝少见的沉默了,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并不怪他,”裴修衍的声音平静,“但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白,这看似平静的裴国公府,内里是怎样的虎狼环伺,深渊万丈。”
所以,他便假装毒性加重,一直病到了现在。
“那你父亲他......”宋枝轻声问道,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关于那位已故裴国公府世子的零星听闻。
其实,她并未怎么听过这位裴国公府世子的事。
裴修衍几乎从不提起,府中旧人也讳莫如深。
但就是这少有的几件事,拼凑出的形象,却与眼前冷硬深沉的裴修衍截然不同。
传闻里的那位裴国公府世子,是真正的清风霁月,翩翩公子。
说他才华早显,弱冠之年便以一篇《治河策》震动朝野,文采斐然,更难得见解务实。
而且姿容俊逸,曾于上元灯会骑马过长街,引得满楼红袖招,却目不斜视,只含笑与同窗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