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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滴血消失的地方,嘴里还嚼着果核,牙缝里卡着一点渣。风一吹,灰烬打着旋儿贴地滚,像谁撒了一把烧糊的纸钱。

三个瘸腿的影子正往北边林子钻,其中一个肩膀歪得厉害,背上鼓囊囊的布包渗着暗红水渍,滴在石头上,冒出淡淡的白气。

不是血。

是那种放久了的、甜腻腻的臭味,像是夏天埋在土里半个月又挖出来的冬瓜。

我蹲下来,用指甲抠了点地上的湿泥,捻了捻,指尖发黏。这玩意儿要是沾在衣服上,三天都洗不掉味道。

“老伙计。”我低声说。

噬灵蚓皇耳朵动了了一下,没抬头,尾巴尖轻轻敲了两下地面,像是在打拍子。

我知道它听进去了。

我把袖口撕下一小块,蘸着掌心刚划开的口子,在阵盘边缘画了个圈,中间点三下,再画个钩。这是咱们之间才懂的记号——**死东西,三具,别让他们过断魂桥**。

它九个脑袋忽然一起抬起来,鼻子抽了抽,眼珠转了半圈,然后齐刷刷看向北麓方向。

行,它闻到了。

我顺手摸出靴筒里的小刀,刀刃薄得能照见人影。刚才那一下划得有点深,血还在渗,我干脆多挤两滴,抹在刀面上。这玩意儿沾了血就不容易滑手,打架的时候摔跤也不怕脱把。

远处林子静得很,连只鸟都不叫。

正常这时候该有乌鸦出来捡便宜了,可现在连个飞影都没有。要么里面的东西太邪门,要么……有人提前清过场。

我眯眼看了会儿,转身走到阵台角落,把护膝解下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哭唧唧,倒着看一眼。”

脑子里嗡了一下,画面翻了过来,天成了地,树根朝上长,人倒着走。

然后我看见了。

三个黑袍人拖着三卷裹尸布进了废弃丹窟,墙皮剥落的老石室里,隐约浮出几道暗红色的符文,像是从石头里渗出来的血字。他们把尸体摆成三角形,正要解开布条,其中一人袖口滑出一枚青铜铃铛,轻轻一晃。

画面戛然而止。

我放下护膝,嘴角扯了扯。

不是来抢逆命锏的?

是送货的。

而且送的还是活不了、死不透的那种货。

我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咬破手指,飞快写了三行字:“执法堂查缉违禁尸源,沿途弟子不得阻拦,违者以同谋论处。”

写完塞进噬灵蚓皇嘴里。

它喉咙动了动,没咽下去,而是把身子一缩,变成一条细长肉线,头朝下扎进地缝里,眨眼就没影了。

这招它练了好几年,专走地下毒脉,比老鼠钻洞还利索。当年偷吃厨房腊肉就是靠这本事,愣是从灶台底下穿到柴房,连扫地僧的脚皮都没碰着。

我估摸着时间,等它差不多到位了,便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顺手把阵台边上一块染血的破布捡起来。

布料很糙,但织法特别,经纬交错处有细小的金丝缠绕,三年前我在万毒窟外见过一次——那时候我还穿着别人的裤子混进去偷药,差点被守卫当成祭品绑走。

这布,是用来裹百年尸王胚胎的。

外面传说是邪修用来炼傀儡的材料,其实不对。真正懂行的知道,这种尸体不能动刀,也不能晒太阳,必须用血蚕布一层层裹紧,泡在阴髓液里养着,等到月蚀之夜才能开封。

要不然,一见光就炸。

我攥紧那块布,走向阵台边缘。

没走几步,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值勤弟子跑过来,领头的是个圆脸小子,手里拎着铁尺,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楚师兄!残敌往北边跑了,要不要追?”

我摇摇头,把那块血布递过去:“拿去给峰主看看。”

他愣了一下:“这就……交上去?”

“嗯。”我说,“就说有人从万毒窟往咱们地界运死人,三具,还没开封。”

他接过布,手有点抖:“这……这算重大违规吧?执法堂会不会介入?”

我笑了笑:“你觉得呢?”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亮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事一旦报上去,少不了要查流程、调人手、封区域。搞不好还能捞个巡查差事,顺便蹭点功劳。

人就是这样,不怕麻烦,就怕没表现机会。

等他跑远了,我转身回到阵台阴影下,单膝蹲在地上,右手按着右腿旧伤。

其实早就好了。

但我喜欢这个姿势——既能装虚弱,又能听得清楚。

地底传来细微震动。

先是两下轻的,像是蛇爬过石缝。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踩点一致,中间那个脚步虚浮,像是背着东西。

快到断魂桥了。

我掏出怀里最后一颗果核,咔嚓咬开,嚼了几下,吐掉渣。

果核壳掉在地上,正好压住一道裂纹。

那是我之前留的记号——桥基东南角第三块青石,下面埋着醉相思蛊的花粉。这玩意儿不杀人,也不伤筋骨,就是让人一吸就管不住嘴,问啥答啥,连小时候偷吃供果的事都能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以前三师姐配给我防审讯用的,结果我拿去熏她养的食人花,花当场开始背《慈悲经》,背到半夜还不停,把她烦得直接搬去山洞睡。

现在轮到别人遭殃了。

地下的震感突然变了。

脚步停了。

接着是低语,听不清内容,但语气挺急。

然后是第二个人说话,声音拔高了些。

再然后,一声笑。

不是正常的笑。

是那种憋不住、停不下、越笑越疯的笑法,听着像被人挠了肺管子。

我知道,有人踩中了。

我没动,继续蹲着,眼睛盯着北方林影。

过了会儿,震动再次响起,这次只有两个人的脚步,跑得飞快,连滚带爬那种。

他们扔下了一个。

我慢慢站起身,掸了掸灰,看着那片死寂的林子。

风刮过来一股味儿,比刚才更浓了,甜得发齁,混着点铁锈和烂梨的气息。

我舔了舔牙缝,果核渣还在。

正想走,忽然觉得脚底一凉。

低头一看,那只果核壳被掀开了。

从裂缝里,钻出一根极细的白丝,像头发,却泛着青光,正缓缓往我鞋底缠。

我站着没动。

丝线爬得很快,眨眼就绕上脚踝。

我抬起另一只脚,轻轻踩住它的前端。

丝线猛地一颤,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我俯身,用小刀尖挑起那缕丝,对着月光看了看。

不是虫,也不是藤。

是某种布条的纤维,带着腐味,还沾着一点点暗红的渣。

我把它夹在两指间,搓了搓。

碎了。

化成粉末,飘在地上,瞬间被一阵风卷走。

我直起身,望向断魂桥方向。

那边已经没人了。

连笑声也停了。

只剩一座破桥架在深渊上,桥面裂了条大缝,底下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摸了摸后颈。

皮肤有点烫。

就像有谁在背后盯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