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不能拿整支舰队的命运去赌他那所剩无几的尊严。
第一笔交易，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完成了。
西班牙人放下一艘小艇，载着一箱沉甸甸的银币，划向藤吉郎的船队。作为交换，他们得到了十桶珍贵的淡水和几筐蔫了吧唧的萝卜。
当水桶被吊上“圣·费利佩”号的甲板时，水手们发出了野兽般的欢呼，一拥而上，场面一度失控。
迭戈看着这一幕，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知道，从他同意交易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就已经彻底易手了。他不再是威严的审判官，而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等着投喂的囚徒。
而藤吉郎，则像一个最精明的商人，完美地控制着“供货”的节奏。
他每天只卖定量的物资，刚好能让西班牙人活下去，但又永远处于饥渴的边缘。
价格，则一天比一天高。
“主公，我们今天又入账了三千两。”黑田官兵卫汇报着战果，脸上却带着一丝忧虑，“但南蛮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今天派出了两艘武装小船，似乎想强行登陆，寻找水源。”
“哦？终于忍不住了？”藤吉郎正在用一个小秤，称量着银币的分量，闻言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我还以为他们能一直当缩头乌龟呢。蓝将军那边，准备好了吗？”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几个可能的登陆点，设下了‘欢迎仪式’。”
“那就好。”藤吉郎满意地点了点头，“光靠‘经济封锁’还不够，我们得给他们上一堂生动的‘军事成本课’。让他们知道，任何绕开我们‘独家经销商’的行为，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入夜，两艘西班牙长艇，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驶向一处偏僻的海岸。
带队的，是迭戈的副官，一位名叫罗德里格的骑士。他带着五十名精锐火枪手，奉命寻找水源，并“清除”任何阻碍。
他们小心翼翼地登陆，踏上了一片看似平静的沙滩。
就在他们深入内陆，看到一条在月光下闪着银光的小溪，准备欢呼时，异变陡生！
黑暗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如同蝗虫过境般的“嗡嗡”声。
无数短小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这些箭矢上，大多绑着浸了油的布条，被点燃后，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火线。
西班牙火枪手们顿时乱作一团。他们的重甲可以抵挡刀剑，却防不住这些从缝隙钻进去的火箭。好几个人瞬间被点燃，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敌袭！结阵！”罗德里格大吼着，拔出了长剑。
但他的命令已经晚了。
随着一阵怪异的呼哨声，一群身材矮小，行动却异常敏捷的日本武士，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他们没有像传统的武士那样冲锋，而是三人一组，两人持盾掩护，一人手持一种奇特的、可以连发的弩机，不断地射击。
西班牙火枪手引以为傲的火绳枪，在装填速度上，被这种连弩彻底碾压。他们往往刚打出一发，还没来得及装填第二发，就被三四支弩箭射翻在地。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对方似乎根本不想和他们近战。
每当他们试图冲锋，对方就扔出一些黑乎乎的陶罐。陶罐在地上炸开，冒出刺鼻的浓烟，让人头晕目眩，涕泪横流。
“是蓝将军的‘特制催泪弹’，据说配方是从川蜀之地传来的，用了十几种辣椒和毒草，一闻就上头。”远处的山坡上，藤吉郎拿着望远镜，饶有兴致地观战。
“蓝将军说，这叫‘非致命性武器’，旨在最大程度地瓦解敌人抵抗意志，同时保证‘战利品’的完好。毕竟，一个活着的俘虏，比一具尸体值钱多了。”黑田官兵卫在旁边补充道。
战斗，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驱赶，很快就结束了。
五十名精锐的西班牙士兵，被这些“卑鄙”的战术折磨得溃不成军，最终被分割包围，悉数被擒。
只有副官罗德里格，在几名亲卫的拼死掩护下，狼狈地逃回了船上。
第二天一早，当迭戈看着被送回来的罗德里格，以及一份新的“账单”时，他彻底崩溃了。
账单上，是藤吉郎亲笔所书：
“‘非法入侵与盗窃自然资源未遂’之武装冲突事件报告暨费用清单：”
“一、我方安保人员出勤费（五十人，含夜间补助）：一千两白银。”
“二、武器装备损耗费（含‘特制催泪弹’三十枚）：八百两白银。”
“三、场地清理与精神损失费：五百两白银。”
“四、战俘接收与管理费（四十九人，每人二十两）：九百八十两白银。”
“总计：三千二百八十两。”
“附注：”
“关于贵方被俘人员，我方现提供两种‘人道主义’解决方案，供贵方选择：”
“方案A：赎回。每名士兵赎金一百两白银。念及初犯，可打包优惠，四十九人共计四千五百两。此方案可为您保留宝贵的‘军事资产’。”
“方案b：劳务派遣。贵方放弃对该批人员的所有权。我方将为其提供全新的‘职业发展机会’，例如前往佐渡金山或关东地区参与‘基础设施建设’。此方案，贵方无需支付任何费用，甚至可以获得由我方出具的‘资产撇账证明’，用于优化您的‘财务报表’。”
“请于三日内做出选择，逾期将视作自动选择方案b。”
迭戈拿着这张纸，手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武力，在对方层出不穷的诡计和精密的算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不是在和一群东方的野蛮人作战，他是在和一个巨大、冷酷、毫无人性的钱庄博弈。
而这个钱庄，不仅有算盘，还有刀。
“大人……我们……我们怎么办？”罗德里格颤声问道。
迭戈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抬起头，望向船舱外那片蔚蓝的海面，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
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派人去……告诉那只猴子……我选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