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边境,一座名为“忘忧”的小镇。
镇子很小,也很破败。
终年被风沙包裹。
镇上有一家更破败的酒馆。
酒馆没有名字。
老板是一个瘸了腿、断了臂的男人。
男人不爱说话,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化不开的落寞。
人们都叫他老赵。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只知道他酿的酒很烈。
烈得像刀子。
能割开人的喉咙,也能割开人的愁肠。
老赵有一个习惯。
每天天不亮,他就会瘸着腿,提着一个木桶,去到酒馆后院。
后院没有菜地,没有鸡笼。
只有一片与这荒芜戈壁格格不入的玫瑰园。
他会用最干净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浇灌每一株玫瑰。
那神情专注而温柔,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他修剪枝叶的动作很笨拙。
那只曾经能在万军丛中挥舞长刀的手,此刻却连一柄小小的花剪都握不稳。
但他依旧日复一日地坚持着。
……
这一日,黄昏。
酒馆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穿着普通的商贾服饰,但眼神却像草原上的狼,闪烁着警惕与凶光。
他们点了最烈的酒,却一口未动。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打量着正在柜台后默默擦拭着酒杯的老赵。
夜,深了。
酒客散尽。
老赵像往常一样关上店门,准备去后院看看他的玫瑰。
就在他推开后院门的那一刻。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鼻而来!
他的那片玫瑰园,竟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
老赵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疯了一样地冲了过去,用他那只仅剩的左手徒劳地扑打着火焰。
火焰燎着了他的衣衫,灼伤了他的皮肤。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口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
“月璃……我的月璃……”
就在此时。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扑了出来!
三柄淬了毒的弯刀从三个刁钻无比的角度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死!”
然而,下一刻。
让他们不敢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前一秒还像个疯子一样在火场里手足无措的瘸子。
身体竟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猛然一扭!
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三柄弯刀不闪不避地撞了上去!
“铛!”
一声脆响!
他用自己右臂那早已被神钢改造过的断骨,精准地格开了最致命的一刀!
同时,他那只擦拭了无数遍酒杯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
“咔嚓!”
精准地扣住了另一名刺客的手腕!
一扭,一折!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啊!”
那名刺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赵夺过他手中的弯刀,看都未看,反手便是一记横扫!
“噗!”
刀光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第三名刺客的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那张落寞了无数个日夜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属于“镇西将军赵麒”的冰冷与肃杀!
剩下的两名刺客被吓破了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废人的瘸子竟恐怖如斯!
他们转身就想逃。
但,晚了。
赵麒动了。
他虽然瘸了一条腿。
但他的步法依旧快如鬼魅!
两道寒光闪过。
两颗人头落地。
从始至终,不过三息。
战斗结束。
赵麒提着那柄滴血的弯刀,缓缓走到最后一名被他捏碎了手腕的刺客面前。
那名刺客正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谁派你们来的?”
赵麒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是……是……是王上……”刺客颤抖着说道。
“哪个王上?”
“新……新月氏王……”
赵麒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也是一丝嘲讽。
他,就这么让人忌惮吗?
即便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就在他准备一刀了结这个刺客的时候。
那名刺客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凤簪。
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凤簪。
是月璃的遗物。
“将军……您误会了。”
那名刺客看着他,脸上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我不是刺客。”
“我是阿雅,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赵麒愣住了。
“我们不是来杀您的。”
阿雅泣不成声地说道。
“公主殿下临终前,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您能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充满了战争与仇恨的土地。”
“她希望您能去江南,去一个有山、有水、有玫瑰的地方,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生。”
“我们烧了您的玫瑰园,是想让您对这里彻底死心。”
“我们是想赶您走啊!”
“将军……您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公主殿下的苦心呢?”
“轰!”
阿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天雷!
狠狠地劈在了赵麒的天灵盖上!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弯刀。
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尚在抽搐的尸体。
最后,目光落在了那片已经化为焦土的玫瑰园。
原来……
他所以为的来自敌人的复仇。
竟是来自爱人的最后的守护?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噗!”
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
赵麒仰天栽倒。
……
三日后。
酒馆重新开张了。
老板换成了一个名叫阿雅的年轻女人。
她接管了那间酒馆,也接管了那片被烧毁的玫瑰园。
她在焦土之上重新撒下了种子。
她要在这里等。
等那片玫瑰重新开满整个园子。
而赵麒,走了。
他没有去江南。
他回到了神都。
回到了那个让他爱过也恨过的地方。
墨神宫,练兵场。
霍天生看着眼前这个主动请缨归建的男人,许久没有说话。
眼前的赵麒,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那双曾经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
“想好了?”霍天生淡淡地问道。
“想好了。”赵麒点了点头。
“朕可以让你官复原职。”
“不必了。”赵麒摇了摇头,“末将只想去新兵营当一名最普通的教官。”
霍天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准了。”
从此,墨家军新兵营里多了一位最严厉也最沉默的独臂教官。
他从不跟任何人谈及过往。
也从不跟任何人谈及未来。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最残酷的方式磨炼着那些刚刚穿上军装的年轻人。
将他们锻造成帝国最锋利的兵器。
而他自己,却像一柄早已锈迹斑斑的断刀。
被永远地封存在了那座名为“回忆”的鞘中。
他的存在,像一道无声的警钟。
时刻提醒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战争,可以赢得天下。
却永远赢不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