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宫,依旧华美。
只是,宫殿的主人,换了。
曾经属于王昭宁的梳妆台上,如今,摆放着的,不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柄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手术刀与银针。
顾清霜,坐在镜前。
镜中的她,一身玄黑色的紧身武服,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两口古井,看不到一丝,波澜。
太行山的那一战,在她身上,留下了三道,狰狞的伤疤。一道在左肩,一道在后背,还有一道,几乎,剖开了她的腹部。
霍天生,用最好的药,最强的内力,保住了她的命,治愈了她的伤。
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留下了。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左肩上那道,如同蜈蚣般,盘踞的疤痕。
那里的血肉,虽然早已愈合,可每到阴雨天,依旧会,隐隐作痛。
那份痛,像一根鞭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夜的,惨败与屈辱。
五十名姐妹,最终,只活下来,两个。
这是,她执掌魅影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而这份耻辱的根源,是背叛。
来自墨家内部的,背叛。
“主上。”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单膝跪地。
是燕一。
她也是,那夜,唯二的幸存者之一。
如今,她已是顾清霜,最信赖的,副手。
“查得怎么样了?”顾清霜的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感情。
“回主上,‘净源’计划,已至收尾阶段。”燕一的声音,同样,冰冷而高效,“墨安司,在您的授权下,于过去三个月,秘密甄别、逮捕、审讯,共计三千四百七十二人。”
“凡涉及,核心图纸泄露、生产运输环节破坏、以及,与敌方有任何形式勾结者,共计,三百一十一人。”
“其本人,及其,三族之内,所有男丁,皆已,就地处决。女眷,则悉数,贬为罪奴,送往南中甘蔗园。”
顾清霜,点了点头。
三个月,三千多条人命。
在她的口中,却轻描淡写得,如同在说,今天的天气。
这场,由她亲自主导的,大清洗,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将墨家这台庞大机器内部,所有看得见,与看不见的,脓疮,都一一,剜除。
过程,是血腥的。
效果,却是显着的。
如今的墨家军,风气,焕然一新。
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非议墨神的决策。再也没有人,敢对墨家的律法,阳奉阴违。
所有的工坊,所有的军营,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疯狂而高效地,运转着。
而士兵们,在见识了墨神,那不分亲疏,不问功过,只论忠诚的,雷霆手段后,他们对这位神明的,信仰,也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狂热。
战斗力,不降,反升。
“很好。”顾清霜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墨神宫。
“还有,最后一颗,钉子。”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关在,地下的,‘静室’。”燕一答道。
静室。
那是顾清霜,特意为某些,“特殊的客人”,准备的地方。
它不大,四壁,都由最坚固的神钢浇筑,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
顾清霜,走了进去。
静室的中央,绑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他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但眼神,却早已,空洞无神。
他叫,魏辰。
墨神宫,禁卫统领。
官拜,一品武将。
是霍天生,从益州时期,便跟在身边的心腹。是那个,在无数次刺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主上挡下刀剑的,忠诚卫士。
也是,这次“净源”计划中,挖出的,最深,也最,让人心寒的一颗,毒瘤。
当顾清霜,将魏辰与陈安旧部“鹰巢”之间,所有往来的,密信与证据,摆在霍天生面前时。
即便是霍天生,也沉默了,许久。
谁也想不到,这柄护卫在他身边,最可靠的盾,竟然,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魏辰。”顾清霜,平静地,看着他。
魏辰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顾清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是她来,审问自己。
“你,不好奇吗?”顾清霜,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你潜伏得,那么深。连骆齐峰的‘天网’,都未能察觉。我是如何,发现你的?”
魏辰,没有说话。
“是气味。”顾清霜,淡淡地说道,“你身上的,那股气味。”
“太行山,伏击我们的那些人,身上,也带着,同样的气味。”
“那是一种,由‘断魂草’与‘七步蛇’的蛇涎,混合制成的,熏香。有凝神静气,掩盖杀机之效。是陈安的‘鹰巢’死士,独有的,标记。”
魏辰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败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上。
“我很好奇。”顾清霜,看着他,“以你的身手,你的地位。这些年,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对他下手。为何,要等到现在?”
“而且,为何,不是你自己动手,而是,要借他人之手?”
这,也是,霍天生,想不通的地方。
魏辰,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发出了一声,自嘲的,苦笑。
“我……不敢。”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是不敢杀他。而是,不敢,靠近他。”
“越是靠近他,你便越是会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人。”
魏辰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是,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他没有愤怒,没有喜悦,甚至,没有,欲望。”
“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石头,一件工具。他能洞悉你心中,所有的,想法。在他面前,你,无所遁形。”
“我曾经,试过一次。”魏辰的声音,变得,干涩,“三年前,在南中,他巡视矿场时,我曾拔出过,我的剑。”
“可我,连剑,都递不出去。”
“在他那如同深渊般的,目光注视下,我感觉,我的灵魂,都被,冻结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陈安主公,为何会败。因为,他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顾清霜,静静地,听着。
她能理解,魏辰所说的那种,恐惧。
因为,她也,曾无数次地,感受过。
“所以,你便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顾清霜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将我的行踪,将墨研署的机密,泄露给那些,五胡的杂碎。你是想,借他们的手,来试探,他的,底线?”
“不。”魏辰,摇了摇头,“我不是,试探他。”
“我是,试探你。”
顾清霜,愣住了。
“你们,不一样。”魏辰,看着她,眼中,竟露出了一丝,怜悯,“他,是神。是魔。”
“而你,是人。”
“你有恨,有爱,有,弱点。”
“我以为,那一战,你会死。我以为,你的死,会让他,那颗冰封的心,出现,一丝,裂痕。”
“只要他,有了裂痕。他,便不再是,神。”
“可惜,我,又赌输了。”魏辰,闭上了眼睛,脸上,是彻底的,绝望。
顾清霜,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魏辰,叫住了她。
他,再次,睁开眼,看着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替我,杀了他。”
“你,是唯一,能杀死他的人。”
“因为,你的刀,离他的心,最近。”
顾清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静室。
铁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关闭。
将那最后的,低语,与绝望,彻底,隔绝。
是夜。
墨神宫,书房。
灯火,通明。
霍天生,正在,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一道黑影,悄然,融入。
“都,处理干净了?”霍天生,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顾清霜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他,说了什么?”
“他说,您不是人。”顾清舍,顿了顿,“他说,我是唯一,能杀了您的人。”
霍天生,批阅奏章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她。
书房里的气氛,在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许久,霍天生,才笑了笑。
“那你,会吗?”
顾清霜,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解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露出了,左肩之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然后,她拿起,他放在桌案上的,那支朱笔,蘸了蘸墨。
在那道疤痕之上,一笔一划,认真地,画上了一朵,妖艳的,黑色,玫瑰。
画完后,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是近乎病态的,痴迷与狂热。
“我的命,我的魂,我的这具,残破的身体。”
“都是,您的。”
“您,便是,我的,神。”
霍天生,看着她,看着她肩上那朵,用伤疤,浇灌出的,黑暗之花。
他,也笑了。
他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知道,这个女人,这柄由他,亲手开锋的,最锋利的刀,从此,再也,不会,背叛他了。
他,很满意。
他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那里,原本,是魏辰,站的位置。
“从今天起。”
“你,站在这里。”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顾清霜,没有任何,犹豫。
她,站了过去。
身影,与门口的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
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那里。
从此,墨神宫,少了一位,忠心耿耿的,禁卫统领。
多了一位,如影随形的,暗影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