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基座，荒芜如坟场。
孙梧空盘膝坐在五峰残基中央的凹陷处，此地正是当年如来佛帖镇压孙悟空的位置。历经五百年风雨，镇压之力早已消散，但仍残留着一丝天道烙印的余韵。
他取出观音玉符，再次聆听那段讯息。
“以身填补轮回漏洞……”孙梧空喃喃重复。
妙善显然已做好牺牲准备。但她可知道，若真有人永镇轮回，将意味着什么？那不仅是孤寂，更是意识被轮回洪流冲刷，最终化为规则的一部分，失去自我。
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但若阻止她，白晶晶的复活机会转瞬即逝。轮回之隙只存刹那，错过便是永恒。
两难。
孙梧空闭目，混沌之力缓缓铺开，与地脉相接。南瞻部洲的祖脉印记在体内苏醒，让他能更清晰地感知这片土地的记忆。
他首先感应到的，是五行山镇压孙悟空五百年的痛苦烙印。那是一种天地为牢的绝望，每一寸山石都浸透了不甘与愤怒。
但这愤怒深处，还藏着一缕温柔。
孙梧空心神微动，追溯那缕温柔。它来自山脚下，一个凡间女子日复一日的陪伴——那是金蝉子第十世转世时，曾在此地结庐而居，为被压山下的孙悟空讲经诵佛，试图化解其戾气。
那女子，实是观音一滴甘露所化的人间身。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在布局……”孙梧空心中复杂。
观音布下的棋子贯穿千年，从金蝉子到孙悟空，再到如今的自己。她究竟想做什么？真是单纯对抗伪天道？还是另有图谋？
暂时按下疑问，孙梧空将感知转向白晶晶的因果痕迹。
那痕迹微弱如风中残烛，若非他已初悟混沌创生，对“存在”本身有更深理解，根本无法捕捉。它飘渺不定，时而指向幽冥，时而指向虚无，仿佛不在三界五行之中。
“避死延生……”孙梧空想起白晶晶作为赤尻马猴的先天神通。
据说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这“避死延生”并非真正不死，而是能将死亡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白晶晶以自身存在承纳死劫，表面陨落，实则可能进入了某种“生死之间”的状态。
孙梧空尝试以混沌之力温养那道因果痕迹。
奇迹发生了。
痕迹在混沌之力的滋养下，竟微微凝实了一瞬。虽然短暂，却让他看清了痕迹连接的终点——那并非幽冥地府，也不是六道轮回，而是一片苍茫的、无边无际的黄土大地。
大地中央，隐约可见一座残破宫殿，宫门匾额上写着两个古老巫文：
“后土”。
后土皇地只！掌阴阳、育万物、载山川的大地之母，十二祖巫之一，身化六道轮回的至善存在！
白晶晶的因果痕迹，竟与后土有关？
孙梧空猛然想起：白晶晶陨落于万古坟场，那里是巫妖大战的古战场，残留着无数祖巫与大妖的执念。而坟场最深处，据说埋藏着后土身化轮回前留下的一件遗物——息壤之种。
传说息壤乃大地本源所化，能自我生长，永不减耗。大禹治水时曾得后土赐予少许，便可堵天下洪水。若白晶晶的因果与息壤有关……
“或许，她并未真正死去，而是被息壤之种保住了最后一点真灵，陷入了类似‘大地沉眠’的状态。”刑天的声音突然响起。
孙梧空睁眼，见刑天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
“刑天大哥，你对后土娘娘了解多少？”
刑天沉默片刻，摸了摸胸口的乳目：“某乃巫族大巫，后土娘娘是吾等共尊的祖巫之首。她身化轮回，补全天地，是巫族最后的荣光。”
“但她化轮回前，确曾留下一枚息壤之种，埋于巫族圣地‘盘古殿’中。巫妖大战末期，盘古殿崩塌，息壤之种下落不明。若真在万古坟场……”
孙梧空站起身：“我要再去万古坟场。”
“不可。”沙悟净从远处走来，面色凝重，“方才我以流沙之术探查地脉，发现南瞻部洲各处都有灵山佛兵暗中活动的迹象。尤其万古坟场方向，佛光隐现，似有结界布置。”
孔琳姐妹也从空中落下：“我们巡视周边，发现至少有三路佛兵朝五行山方向合围。领头的皆是罗汉果位，其中一路带队的是……金身罗汉。”
金身罗汉，那是沙悟净西游后的封号！
沙悟净脸色一白：“他们发现我了？”
“未必是冲你来。”孙梧空摇头，“灵山既知我在北俱芦洲的动作，必会加紧追捕。他们来此，一是为抓我，二是为监控五行山——此地毕竟曾是镇压孙悟空的关键节点，伪天道不会轻易放过。”
正说着，天际传来梵音。
朵朵金莲从天而降，化作一队队佛兵，将五行山旧址围得水泄不通。为首三名罗汉，正是金身罗汉、托塔罗汉、笑狮罗汉。
金身罗汉目光扫过沙悟净，复杂一瞬，随即冷声道：“妖猴孙梧空，你扰乱北俱芦洲，勾结巫族余孽，罪孽深重。随我等回灵山受审，或可留你一丝真灵转世。”
孙梧空笑了：“若我不去呢？”
托塔罗汉祭出七宝玲珑塔，塔身佛光万丈：“那便镇你于此塔，炼化五百年！”
“五百年？”孙梧空想起孙悟空，眼神转冷，“同样的把戏，还想玩第二次？”
他不再多言，一步踏出。
混沌真身显化，千丈巨猿仰天长啸。这一次，猿身表面不仅有混沌气流，还浮现出共工祖巫本源的苍蓝纹路。五行山旧址的残存镇压之力，竟被这具真身强行震散！
“祖巫气息？！”笑狮罗汉座下神狮惊惧后退，“他得了共工传承！”
三名罗汉变色，急催佛法。七宝玲珑塔压下，笑狮罗汉抛出金环，金身罗汉则挥动降妖宝杖，三面合击。
孙梧空不闪不避，一拳轰向宝塔。
拳塔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无声的湮灭。七宝玲珑塔的佛光如冰雪遇火，层层消融，塔身更是在混沌之力侵蚀下出现裂痕。
托塔罗汉喷血倒飞，本命法宝受损，元神重创。
笑狮罗汉的金环套向孙梧空脖颈，却被他反手抓住，一捏之下，金环化为齑粉。神狮扑来，被他另一只手按住头颅，轻轻一压，整头狮子被按入地底，只留哀鸣。
金身罗汉的降妖宝杖砸在孙梧空背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却连皮都没破。
“沙师弟。”孙梧空转头，看向金身罗汉，“你想回去做你的金身罗汉，还是跟我走？”
沙悟净毫不犹豫站到孙梧空身侧：“大师兄，我早已不是灵山的人。”
金身罗汉叹息一声，收起宝杖：“既如此，恕贫僧无礼。布阵——金刚伏魔大阵！”
三千佛兵齐诵经文，佛光连成一片，化作金色天幕压下。此阵乃灵山护法大阵之一，可凝聚众佛兵之力，化作金刚界域，困杀大罗。
孙梧空却笑了。
他伸手虚抓，地脉涌动。南瞻部洲的祖脉印记在掌心浮现，与五行本源中的戊土共鸣。
“此地是南瞻部洲，是人族祖地，是后土娘娘庇佑的大地。”孙梧空的声音传遍四野，“你们借天道之力布阵，却忘了——这片土地，从来不属于天道。”
他掌印按向地面。
“大地意志，醒。”
五行山旧址轰然震动，五座残峰基座竟拔地而起，化作五尊土石巨人！巨人身上刻满古老巫文，那是最初的“五行”真意所化。
这不是孙梧空的神通，而是他唤醒了这片土地沉睡的记忆——当年大禹治水，以五行定九州时，曾在此地埋下五枚“镇土神石”，以定地脉。
如今镇土神石感应到祖巫本源与祖脉印记，苏醒了！
五尊土石巨人冲入佛兵大阵，所过之处，佛光溃散，佛兵如稻草般飞起。金刚伏魔大阵瞬间告破。
三名罗汉见势不妙，欲遁走。
“留下吧。”孙梧空混沌之力化作无形牢笼，将三人禁锢，“我有话要问。”
他走到金身罗汉面前：“灵山现在情况如何？金蝉子炼制到哪一步了？观音……妙善在哪里？”
金身罗汉闭目不答。
孙梧空也不逼问，只是将一缕混沌之力注入其眉心。混沌之力可同化万物，亦能追溯记忆碎片。
片刻后，他面色凝重地收回手。
从金身罗汉的记忆中，他看到了：
灵山深处，大雷音寺地下万丈，有一座血池。池中浸泡着一具金身，正是金蝉子的佛躯。池旁站着三人——燃灯古佛、弥勒佛，以及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身影。
那迷雾身影，应该就是“最初过去”。
金蝉子的意识已被剥离九成，只剩最后一点真灵在挣扎。而炼制完成的时间，就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届时，金蝉子将成为伪天道降临的完美容器，借他十世功德与佛门气运，一举掌控轮回。
而观音，或者说妙善，被软禁在紫竹林中。她斩出红尘身传递讯息之事已被察觉，如今正承受佛火炼魂之刑。
孙梧空握紧拳头。
四十九天。
他必须在四十九天内，找到复活白晶晶的方法，并阻止金蝉子被彻底炼制。但两者都需要契机——复活需轮回之隙，阻止需攻入灵山核心。
而灵山有圣人坐镇，伪天道监视，强攻无异送死。
除非……
孙梧空望向西方，又看向脚下大地。
他想起了共工记忆碎片中西王母的话：“集齐十二祖巫本源，重聚盘古真身，再以混沌石猿为引，唤醒那位沉睡于洪荒之下的‘最初’。”
那位“最初”，能与伪天道对抗么？
但十二祖巫早已陨落，本源散落天地。他虽有共工本源，却也只是残缺。要集齐，谈何容易？
正思忖间，怀中的暗紫符文核心突然剧烈震动，自行飞出。
它在空中旋转，投射出一幅地图虚影。地图上有十二个光点，其中一个是苍蓝色（共工），其余十一个黯淡。
而在十二光点中央，还有一个更大的金色光点，标注着两个古字：
“盘古”。
地图一闪即逝，符文核心耗尽了最后力量，化为飞灰。
孙梧空却记住了那十一个光点的位置——它们分散在四大部洲与四海之中，有几个甚至在九天之上、九幽之下。
那是其余祖巫本源的藏匿之处！
而盘古标记的位置，就在……不周山遗址！
“原来如此。”孙梧空眼中闪过明悟，“灰袍人背后的‘最初过去’，也在收集祖巫本源。他们想重聚盘古真身，但不是为了对抗伪天道，而是为了……取而代之。”
伪天道是混沌魔神窃取盘古遗泽所化，若真有人重聚盘古真身，便可凭此夺取天道权柄！
所以“最初过去”才要暗中布局，所以才要救共工骸骨——他们需要完整的祖巫本源。
“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刑天沉声道，“绝不能让盘古真身落入那等邪魔之手。”
孙梧空点头，看向被禁锢的三名罗汉：“放了他们。”
“大师兄？”沙悟净不解。
“让他们回去报信。”孙梧空解开禁锢，“告诉燃灯，告诉弥勒，告诉你们背后那位——四十九天后，我会亲上灵山。”
“不是去受审，而是去……”
“葬了你们的天道。”
三名罗汉面色惨白，仓惶遁走。
孙梧空转向众人：“时间紧迫。我们要兵分三路：刑天大哥，你回北俱芦洲，联络巫族遗民，打探其他祖巫本源的线索。沙师弟，你与孔琳姐妹前往四海，寻找共工记忆中提到的那几处疑似地点。”
“那你呢？”刑天问。
“我去不周山遗址。”孙梧空望向西北方，“那里是盘古脊柱所化，是重聚真身的关键。而且……”
他顿了顿：“我感应到，那里有白晶晶因果痕迹的另一个节点。”
众人领命，各自离去。
孙梧空最后看了一眼五行山旧址，目光落在那座无字坟冢上。
“妙善，等我。”
“四十九天后，我带你和晶晶……回家。”
他化作一道混沌流光，直冲西北。
而不周山遗址，那座撑天之柱的残骸，正在冥冥中呼唤着他。
呼唤着，混沌石猿。
呼唤着，葬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