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沉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庞大古城,就这样在滔天巨浪的簇拥下,缓缓自海底升腾。
它通体由漆黑如夜的黑曜石筑成,每一块巨石都仿佛是用凝固的怨念与诅咒堆砌,散发着令人神魂悸栗的森然寒意。
宏伟的殿堂轮廓在昏暗天光下,宛如一尊匍匐在死海中央的太古巨兽,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岁月掩埋的血腥过往。
尤其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殿顶之上,插满了无数早已断裂、却依旧透着不屈气息的凤羽战旗。
旗帜早已在万年海水的侵蚀下化为齑粉,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如一根根刺向苍穹的骨矛。
而在每一根旗杆之下,都端坐着一具披着残破凰袍的枯骨,纵然血肉成空,依旧保持着死战不退的姿态。
古老而巨大的城门之上,镌刻着四个浸透了无尽怨念与血泪的大字——焚心殿。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烙印,狠狠地烫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神魂之上。
“焚心殿……传说中,三万年前‘陨神之战’的最终战场,原来……原来真的存在!”宋惊鸿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他身为星枢台使,饱览天下秘闻,却也只在最古老的残卷中,见过关于此殿的只言片语。
传说,这里是背叛与荣耀的终结之地,是神权更迭的起点。
凤栖梧凌空而立,神情淡漠地注视着这座因她之心归位而重现人间的殿堂,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处平平无奇的旧宅。
夜玄寂来到她身边,魂体因幽冥骨灯的温养而稳定了许多,但他看着那座宫殿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凝重:“里面的东西,就是你说的‘命格囚笼’?”
“是,也不是。”凤栖梧声音清冷,“那只是囚笼的‘锁’。”
话音未落,她已率先化作一道流光,直扑那扇紧闭的巨大殿门。
夜玄寂、宋惊鸿、南宫玥等人紧随其后。
当他们落在殿前广场的刹那,一股更为浓郁的悲凉与死寂扑面而来。
宋惊鸿的目光瞬间被殿门两侧的巨大浮雕所吸引。
他快步上前,指尖抚过冰冷的石刻,瞳孔骤然收缩!
那浮雕之上,描绘的正是那场惊天动地的“始祖陨落之战”。
画面中央,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被五道身影联手镇压,那五人的服饰与气息,分明与她同出一源,皆是凤族至亲!
他们手中各持一件镇压神魂的无上法器,形成一个绝杀大阵。
女子的胸膛被一只手硬生生贯穿,一颗跳动着七彩神光的心脏被残忍剜出,而她流淌出的金色神血,则尽数被引入地脉深处,浇灌出一口散发着涅盘之息的深井——涅盘井!
这幅壁画,彻底颠覆了星枢台典籍中记载的“始祖力战域外天魔,为救万界而自解神体”的光辉历史!
“这些……这些是真的吗?”宋惊鸿如遭雷击,他猛地回头,望向凤栖梧,声音艰涩无比。
他所信奉的、整个修真界所敬仰的历史,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
凤栖梧甚至没有回头看那壁画一眼,只是冷冷一笑,那笑意里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漠然。
“真不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用我的血建立了神权,骗了世人三万年。”
一句话,让宋惊鸿浑身剧震,信仰在这一刻崩塌,又在下一刻以一种更为狂热的方式重塑。
原来,他们追寻的真相,他们敬畏的源头,自始至终,就站在他们面前!
此时,南宫玥的手已经按在了那扇镌刻着繁复符文的殿门之上。
“嗡——”
一股奇异的血脉共鸣感自掌心传来,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破碎而纷乱的片段!
她看到,一代又一代身穿龙袍的玄天皇室帝王,在寿元将尽之际,都会来到这座大殿的至深之处。
他们跪在一座巨大的牢笼前,举行一场诡异的“换命仪式”,将自身残存的寿元与国运,通过一道道血色丝线,源源不断地输送进那座隐藏在地底的“命格囚笼”之中!
而那牢笼的核心,赫然是一缕散发着微弱金光,却拥有着不朽特性的……命格丝线!
“我看到了!”南宫玥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急声对凤栖梧道:“老祖宗!他们不是想复活您……他们是想将您的命格炼成永生的炉鼎!窃取您的不朽特性,为皇室延续万世江山!”
凤栖梧眼神骤然一寒,杀机毕露:“所以萧景琰的残魂才会执着于魂疫扩散——他在喂养那个牢笼。”
她抬手,一掌按在殿门之上。
轰隆!
尘封万年的殿门应声而开,一股夹杂着陈腐与剧毒的幻雾喷涌而出。
“小心!空气中有‘忆毒’!”随行的星枢台医修柳青璃惊呼一声,她嗅觉敏锐,瞬间辨别出这是一种能勾起修士内心最深层恐惧的古老魂毒。
她不敢怠慢,立刻取出一枚净魂香点燃,试图净化毒雾。
然而,这忆毒的霸道远超她的想象,香还未燃尽,她便觉眼前一黑,心底最害怕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竟是当场心神失守,软软地昏厥了过去。
众人闯入大殿,瞬间便被重重幻阵笼罩。
一时间,刀山火海,心魔丛生,仿佛坠入了无间地狱。
就在这危急关头,凤栖梧的归墟戒中,一道微弱的赤金光芒一闪而逝。
战歌那几近消散的残念,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了一声低喝,直接响彻在凤栖梧的魂海之中。
“主上!走中央甬道,那里有您当年留下的‘血引’!”
话音落下,那缕残念彻底化为虚无,再无声息。
凤栖梧眸光一凝,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幻象,径直踏上了大殿中央那条漆黑的甬道。
她一步落下。
脚下,一个早已干涸的血色脚印凭空浮现,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与此同时,一段被篡改的历史真相,如烙印般直接呈现在她脑海中——【荒古历七三九万年,始祖镇压天魔于归墟,神体崩碎,神血化为涅盘井,福泽万代。】
她再踏一步。
第二个血色脚印亮起,另一段真相浮现——【真相:神血被凤族五脉逆臣窃取,筑成皇权根基,命名为涅‘盘井’。】
她踩着这一个个由自己当年的鲜血留下的印记,一步步朝着大殿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在颠覆着这个世界被谎言构筑的历史。
与此同时,队伍后方的夜玄寂,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如一道鬼影般没入了侧殿的阴影之中,径直潜向地脉深处。
他来到一处布满裂痕的古老祭坛前,这里正是整座焚心殿的能量中枢。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一枚早已破碎的黑色魂铃,将其稳稳地嵌入了祭坛中央的凹槽。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三百六十枚微如尘埃的魂钉自虚空中浮现,如一群精准的蜂鸟,带着寂灭一切的气息,瞬间刺入了下方那座庞大“命格囚笼”的九处关键节点之上!
他闭上双目,唇角溢出一丝鲜血,低声呢喃,仿佛在回应一个遥远的约定:
“你说过,若有人妄图操控你的命运,就让它……碎。”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自地底传来,坚不可摧的命格囚笼表面,终于出现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但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股恐怖绝伦的反噬之力顺着魂钉倒冲而回,夜玄寂猛地喷出一口黑血,七窍之中皆有血迹渗出,整个魂体明暗不定,几近溃散。
而此时,凤栖梧已然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眼前是一间巨大的核心密室,密室中央,一枚巨大无比、仿佛心脏般缓缓跳动的血色巨茧悬浮在半空。
巨茧之中,一缕璀璨的金光被无数血色丝线死死缠绕、不断抽取着力量——那正是她被剥离的命格!
而在血茧四周,十二具身穿历代帝袍的干尸,正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势跪拜着,口中无声地念诵着古老的经文,仿佛在进行一场永不休止的祭祀。
这一幕,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讽刺!
凤栖梧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彻骨的冰寒。
她抬手,那柄通体漆黑、剑刃布满暗红血纹的修长古剑【劫烬】,发出一声渴望饮血的嗡鸣,出现在她手中。
她举剑,剑锋遥遥指向那枚跳动的血茧,冰冷而霸道的声音,响彻整座死寂的殿堂。
“你们供奉的神明,是我烧过的灰;你们畏惧的魔鬼,是我放下的刀。”
话音落下,剑光如一道撕裂永夜的黑色闪电,悍然斩落!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触及血茧的刹那,那血茧猛然剧烈震颤起来,一道带着几分戏谑与疯狂的低笑声,竟从命格囚笼的最深处悠悠传出:
“你以为这是结束?凤栖梧,你太天真了……”
“真正的‘域外天魔’……已经在神界,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