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压过桥面,木板发出咯吱声。萧砚低头踩着踏板,风把衣领吹得贴在脖子上。简凝的手一直抓着他后腰的布料,指节有些发白。
前方路分了岔。左边通向城外官道,右边是废弃铁轨。萧砚没犹豫,拐上铁轨旁的土路。这里荒,人少,追兵不容易发现。
他们骑了快一个钟头,雪小了些。远处亮起几点灯火,是郊外的村落。萧砚放慢速度,在一处破屋前停下。
“歇五分钟。”他说。
简凝跳下车,脚踩在雪里差点滑倒。她扶了下墙,喘了口气。脸上沾了血水,口脂有点花,左嘴角那点红晕开了一点。
萧砚从包袱里翻出干粮,递给她一块饼。自己没吃,蹲在门口看着来路。
“你不怕吗?”简凝咬了一口,声音低。
“怕什么。”
“怕我们到不了。”
他抬头看她,“你怕?”
她没说话,只是把饼掰成小块,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他又说:“我哥死前发的电报,只有四个字——‘别信谢启’。我一直以为他在说谢云启的名字。后来才明白,他说的是‘谢’和‘启’,两个人。”
简凝停住咀嚼。
“你是说……有人叫‘谢启’?”
“五年前那一夜,动手的人里有个穿黑斗篷的,用刀很稳。陈伯临死前跟我说,那人左手指缺了半截,是小时候被火钳烫的。他还记得那人的声音,沙哑,带着北地口音。”
“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不确定。”萧砚盯着她,“直到昨天,我在警局档案室看到一份旧案记录。三年前,有个叫谢启的逃犯,在北方炸了军火库,被通缉。照片上的脸看不清,但左手特征对得上。”
简凝慢慢站起身,“所以谢云启不是主谋?他是另一个?”
“他们是同伙。”萧砚说,“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谢云启负责布局,谢启负责动手。我父亲能活下来,是因为他认出了谢启的身影。所以他装死,让陈伯把他送走。”
“那你妹妹呢?”
“她也在躲。”萧砚攥紧拳头,“但她不知道谢启还活着。他一直找找她,为的就是灭口。”
简凝忽然伸手,拉住他手腕,“那你现在要去见你父亲?”
“四月十七,码头旧仓房。”他说,“他等我。”
“可谢启一定也会去。”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砚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雪,“我去引他出来。你去沪市,找到我妹妹,带她离开。”
“我不走。”
“这不是商量。”
“萧砚。”她往前一步,旗袍开衩蹭过积雪,“你忘了我说过什么?我不是你的棋子,也不是沈家的工具。我是陪你走到现在的那个人。”
他看着她,没说话。
她抬手,抹了下嘴角的口脂。那点红更深了些,像刚沾了血。
“你要去赴约,可以。”她说,“但我必须在场。”
“你会死。”
“那你呢?”她反问,“你一个人去,就能活?”
风刮过来,吹得门板晃了一下。屋里那盏油灯闪了闪,光映在她脸上。
萧砚终于点头,“好。但听我指挥。”
她嗯了一声,转身收拾包袱。
两人继续上路。天快亮时,到了河边。码头比昨晚更破,芦苇丛生,几艘烂船卡在冰缝里。
旧仓房在最里面,铁皮顶塌了一半。萧砚绕到后面,从墙缝往里看。
地上有脚印,新踩的。还有烟头,没掐灭,还在冒烟。
他退回来,低声说:“有人来过,不久。”
简凝靠在他旁边,“你父亲会信你吗?”
“我不知道。”他说,“但他留了血指印。那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暗号。只要我出现,他就该知道是我。”
他们等了一个多钟头。太阳升起来,雪开始化。河面浮着碎冰,咔咔响。
忽然,仓房角落传来动静。
一块木板被掀开,一个人影从下面爬出来。穿着旧棉袄,头上包着灰布巾,脸上全是皱纹,胡子拉碴。
萧砚站着没动。
那人抬头,看见他,愣住。
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几秒,老人慢慢摘下头巾,露出额头一道疤。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拇指和食指并拢,轻轻一划。
是他们家的礼。
萧砚膝盖一软,跪在雪地里。
“爹。”
老人走过来,扶他起来。手很凉,但力气还在。
“你真的回来了。”老人声音沙哑,“我以为你死了。”
“我没死。”萧砚说,“我也知道你没死。”
老人看向旁边的简凝,“她是?”
“简凝。”她说上前一步,“我帮过萧晚。”
老人盯着她看了几秒,点头,“进来再说。”
三人进仓房。地下有个暗室,得踩机关才能开。老人按了墙角一块砖,地面一块石板缓缓移开。
下去后,空间不大,但干净。有床,有桌,桌上放着一台老式发报机。
“我每天都在监听。”老人说,“谢启最近有动作。他联系了裴渊的一个副官,想借兵南下。”
萧砚皱眉,“裴渊知道?”
“不知道。那人背着裴渊干的。但谢启手里有东西,能逼他合作。”
“是什么?”
“一份名单。”老人从抽屉拿出一张纸,“当年参与灭门的,不止谢家兄弟。还有三个军阀,两个政客,一个警察局长。他们都签了名,在这份协议上。”
萧砚接过纸,扫了一眼。
最后一个名字,让他瞳孔一缩。
“沈夫人。”他念出来。
简凝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养母。”萧砚看着她,“她在名单上。签字日期是事发前三天。”
简凝脸色变了。她一把抢过纸,盯着那个名字看。
手开始抖。
“不可能……她明明帮我……”
“帮你?”老人冷笑,“她是在保她自己的命。你查沈家,她怕你挖出这个,才假装支持你。其实她一直在给谢启通风报信。”
简凝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墙上。
“那简柔呢?”
“她是替罪羊。”老人说,“真正想杀你的人是沈夫人。简柔只是被利用了。她以为自己是真千金,其实也是假的。”
屋里安静下来。
萧砚看着她,“你还想去沪市吗?”
她抬起头,眼里有火,“当然去。但现在不是为了带你妹妹走。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看,她信了一辈子的人,到底是谁。”
老人从床底拿出一个布包,递给萧砚,“这是账本原件。里面有所有交易记录。包括他们怎么买通杀手,怎么安排时间,怎么伪造尸体。”
萧砚接过来,塞进怀里。
“我今晚就出发。”他说。
“不行。”简凝突然说,“你现在走,一定会被截。谢启知道你要去沪市,肯定在路上埋伏。”
“那你说怎么办?”
她盯着他,“你得换个身份走。不能骑车,也不能坐船。得混在人群里。”
“怎么混?”
她想了想,“明天是清明。城里有祭祖游行,队伍会经过火车站。你可以扮成抬轿的,混进去。”
萧砚点头,“可以。”
老人却摇头,“太险。你们都不了解谢启。他能在饭里下毒,也能让整条街停电。他不会只守一个路口。”
“那就多个出口。”简凝说,“我们放出消息,说萧砚要走水路。他们会派人去盯码头。真正的队伍,从东门出。”
萧砚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
“你以为我这五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冷笑,“在沈家,每顿饭我都怕有毒。每次出门,都怕回不去。我早就学会了——想赢,就得让人猜不透。”
老人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可以帮你们传话。但只有一个条件。”
“您说。”
“让我见我女儿一面。”老人看着萧砚,“哪怕一眼。”
萧砚点头,“等我回来,带她来见您。”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他,“拿着。她小时候,我天天给她讲睡前故事。每次讲完,就给她一枚铜钱,说是压惊的。她一直收着。如果你见到她,拿这个给她看。她就知道是你。”
萧砚接过铜钱,放进内袋。
外面传来狗叫。
三人立刻警觉。
萧砚趴到墙缝往外看。
远处,有几个黑点正往这边移动。穿着便衣,但走路姿势像兵。
“有人来了。”他说。
简凝抓起包袱,“走暗道。”
老人按下机关,石板打开。他先下去,然后是简凝。
萧砚最后一个进。
就在他准备跳下的时候,眼角扫到地上。
那枚烟头不见了。
他猛地回头。
仓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穿着深灰长衫,左手插在口袋里。露出来的三根手指,缺了半截小指。
那人看着他,笑了笑。
萧砚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终于见到了——
谢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