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狭窄的混凝土通道。废弃铁轨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磕绊声，手电和紫外线灯的光束切开前方翻滚的灰尘，却照不透远处深邃的未知。
身后，那扇被铁棍卡死的门传来的撞击声已经变得沉闷而遥远，但五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侧湿滑的墙壁和头顶低矮、布满管道的天花板不断向后掠去。
最令人心悸的，是前方黑暗中传来的那种低沉脉动。
咚……咚……咚……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非生命的、机械般的冰冷韵律。每一次脉动传来，通道内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微微震颤，灰尘簌簌飘落。
更让人不安的是，这脉动中蕴含的那一丝与“院长徽章”同源的威严与审视感，虽然没有徽章在手时那么直接强烈，却如同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持续压迫着神经。
“这鬼东西……到底是活的还是机器？”黑瞎子压低声音，一边跑一边警惕地侧耳倾听。
他的【基础侦查术】在这里效果有限，只能勉强分辨声音来源的大致方向——似乎来自通道斜下方，更深的地底。
“不是纯粹的生命脉动，也不像机械振动。”张起灵声音低沉，带着罕见的凝重，“更像是……某种能量核心，或者被束缚的‘场’在周期性涨落。很庞大，很……古老。”
周舟奔跑中努力集中精神，将【破妄之眼】的感知沿着脉动传来的方向延伸，然而他的“视线”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只能“看”到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不断翻滚的暗红色能量迷雾，其中充斥着痛苦、疯狂、以及一种冰冷的、试图同化一切的意志。
仅仅是短暂接触，他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忙收回感知。
“前面能量场非常混乱和强大，我的感知透不过去。”周舟喘息着报告，“但可以确定，那个‘源’就在这个方向，而且……它似乎处于某种不稳定状态，或者被禁锢着。”
“地图显示，货运通道会经过几个岔口，其中一个应该能绕向主楼地下后勤区，避开‘源’的直接区域。”解雨臣一边跑，一边在脑中快速回忆地图细节，“但我们刚才的暴露可能打乱了原有部署，不能排除通道前方有伏兵，或者‘源’本身会释放出什么东西来拦截我们这些‘接触者’。”
“那怎么办？硬闯还是找地方躲？”黑瞎子问。
解雨臣还未回答，跑在周舟身边的林晓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脚步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晓晓，怎么了？”周舟连忙扶住她。
林晓双眼失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嘴唇哆嗦着：“它……它在‘看’我们……不，不是看……是‘扫描’……一种很冷很乱的感觉……好多声音……好多痛苦……在往我脑子里挤……”她怀里的布娃娃“阿朵”似乎也微微发烫。
张起灵立刻停下脚步，一只手按在林晓肩头，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渡入，帮她稳住紊乱的心神。周舟也立刻调动一丝灵泉空间的清新气息，包裹住林晓。
林晓的状况稍微好转，但眼神依旧惊惧：“我……我好像能感觉到它的‘情绪’……很混乱……一部分是极致的痛苦和怨恨，像是……像是无数人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发出的哀嚎……另一部分……是冰冷的、空洞的、只想把一切都变成和它一样东西的‘意志’……还有……最深处，好像有一点点……非常微弱的、被包裹在最里面的……光？很纯净，但被污染和痛苦死死缠住了……”
林晓的描述让众人心头震动。她对精神污染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和具体！这绝不仅仅是“体质特殊”能解释的。
“被污染包裹的纯净核心……难道那个‘源’，最初并不是诅咒？”解雨臣眼神锐利，“院长的实验，可能是试图利用甚至占据那个‘纯净核心’，但失败了，反而将无数实验体的怨念和疯狂与核心污染、结合，形成了现在这个扭曲的诅咒集合体？”
“有可能。”周舟点头，想起了净化碎片的微弱共鸣，“我的净化碎片对徽章有反应，可能就是对那一点点被污染包裹的‘纯净核心’产生感应。如果我们能找到方法净化或者解放那个核心……”
“那可能就是打破诅咒的关键！”黑瞎子接道。
就在这时，前方的脉动声骤然加剧！
咚！咚！咚！
不再是缓慢的律动，而变得急促、沉重，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惊醒，开始愤怒地冲撞束缚！
同时，一股更加明显的拉扯感从脉动源头传来，仿佛要将他们拖向地底深处！
“它发现我们了！或者……对我们这些带着它‘印记’残留气息的活物产生了更强烈的反应！”解雨臣脸色一变，“不能再往前了！找岔路！离开这条主通道！”
五人加快脚步，手电光疯狂扫射两侧墙壁。地图上标注的岔口应该就在附近。
“这边！”张起灵眼尖，在右侧墙壁上一块略微凸起的锈蚀金属板后，发现了一个几乎被灰尘和蛛网完全掩盖的、低矮的拱形门洞。门是厚重的铁板，中央有一个旋转式的阀门把手。
没有时间犹豫。张起灵和黑瞎子合力，奋力转动那锈死的阀门。刺耳的“嘎吱”声中，阀门艰难地转动了半圈，铁门向内弹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陈腐、带着浓重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空气涌出。
门后是一个向下的、更加陡峭狭窄的金属楼梯，通向一片黑暗。
“下！”解雨臣率先钻入门洞。
众人依次进入，张起灵最后进来，奋力将铁门重新关上，并用一根卡在门后的生锈铁棍别住阀门。
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主通道深处传来一声令人灵魂颤栗的、混合了无数嘶吼的咆哮！
紧接着是重物疯狂撞击墙壁和地面的巨响，整个通道都在剧烈震动！门后的金属楼梯也在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快下去！这里也不安全！”解雨臣低喝。
五人沿着几乎垂直的金属楼梯迅速向下。楼梯很短，大约只有十几级，底部连接着另一个狭小的、堆满废弃木箱和油桶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个废弃的小型中转仓库。仓库另一头，有一扇普通的木门。
暂时脱离了主通道和那恐怖脉动的直接范围，压迫感稍减。五人在仓库角落停下，剧烈喘息。
“暂时……安全了？”林晓瘫坐在地上，靠着木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一些。
“这里应该是地图上标注的、连接旧楼与主楼后勤区的其中一个备用节点。”解雨臣借着周舟手电的光，再次展开那脆弱的地图仔细比对，“我们偏离了主货运通道，但应该更靠近主楼地下区域了。从这扇门出去，很可能就是主楼的地下洗衣房、锅炉房或者杂物堆放区。”
“先休整一下，处理伤口。”黑瞎子说着，看向解雨臣额角那道在之前混乱中被飞溅碎石划出的浅浅血痕，又瞥了一眼周舟和张起灵，“都检查一下，别留下隐患。”
周舟和张起灵并无明显外伤，主要是精神消耗。周舟从“背包”里取出清水和干净纱布递给黑瞎子。
黑瞎子熟练地帮解雨臣清理伤口，撒上一点他们自己带的消炎粉，用纱布简单包扎。
解雨臣闭目承受，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林晓刚才的感知非常关键。如果‘源’的核心确实存在被污染的‘纯净部分’，那我们的任务可能不仅仅是‘找出’诅咒源头，而是‘净化’或‘分离’它。这比单纯摧毁要困难得多，但也可能更治本。”
“净化……需要强大的净化力量。”周舟看着手中那枚已经消耗近半的【微弱的净化之光】碎片，摇了摇头，“靠这个远远不够。”
“医院内部或许有线索。”张起灵忽然开口，他走到仓库另一头那扇木门前，侧耳倾听片刻，“外面……暂时安静。但有很淡的……药味和血腥味。还有……细微的哭泣声，很远。”
他的感知一如既往的敏锐。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离开地下，回到相对熟悉的楼层结构。”解雨臣站起身，“主楼的地下后勤区虽然可能也有危险，但至少比直接面对‘源’或者那些被彻底改造的怪物要好。而且，我们需要找到通往地上，尤其是顶楼院长办公室的路径。”
他看向林晓：“晓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林晓深吸一口气，抱着布娃娃站起来，用力点头：“我可以！阿朵……好像也给了我一点力量。”她怀里的布娃娃眼睛的纽扣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
周舟心中微动。这个布娃娃，恐怕也不简单。
“好，那我们出发。保持队形，警惕任何动静。”解雨臣示意张起灵开门。
张起灵轻轻拉开木门，门后是一条昏暗的、铺着老旧瓷砖的走廊。天花板很低，挂着几盏昏暗的、带着铁丝罩的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暗。
走廊两侧是许多紧闭的铁门，门上喷着模糊的编号，空气里弥漫着洗涤剂、霉味和隐约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这里确实是后勤区域。
五人小心翼翼地在走廊中前进，两侧的房间门大多锁着。从门上的小窗望去，里面堆放着清洁工具、破损的医疗器械、或是成箱的过期药品。
偶尔能听到某个房间深处传来极其微弱的、仿佛老鼠啃咬般的窸窣声，但没人敢去探究。
走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了一个丁字路口。路口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褪色的区域示意图，虽然模糊，但能大致分辨出“洗衣房”、“锅炉房”、“废弃物品处理”、“员工临时休息室”等标识。
“去员工休息室方向。”解雨臣判断，“那里可能有通往楼上的楼梯或电梯，而且相对其他区域可能更‘干净’一些。”
转向右侧通道。没走几步，前方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清晰的、压抑的啜泣声！
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五人立刻停下脚步，交换眼神。在这种地方，任何异常声音都可能是陷阱。
张起灵无声地移动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周舟也集中精神感知。
房间里是一个简陋的休息室，有几张破旧的沙发和一张桌子。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护工制服的女人正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背对着门，肩膀剧烈抖动，低声哭泣。
她身上缠绕的怨念丝线比普通患者浓厚，但似乎还没有完全失去自我意识。
“一个护工？在哭？”黑瞎子用口型无声地说。
解雨臣沉吟一下，对周舟和张起灵点了点头。
张起灵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女人猛地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大约三十多岁。
看到门口出现的几个穿着病号服，但气质迥异陌生面孔。她先是惊恐地瞪大眼睛，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却又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眼神充满了戒备和矛盾。
“你……你们是谁？怎么到这里的？是……是新来的‘材料’？”她的声音沙哑颤抖。
“材料”这个词，刺痛了众人的神经。
“我们迷路了。”解雨臣上前一步，语气尽量平和，“你是这里的护工？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们，又紧张地看了看走廊前后，似乎在下定决心。
最终，恐惧和倾诉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王护士长让我把昨晚‘处理’掉的，几个失败品的‘残留物’送到地下三区的‘回收口’……我……我看到了！那些东西……它们还在动！还在惨叫！根本不是正常的医疗废弃物！这根本不是什么医院！是地狱！是魔鬼的工坊！”
她的话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也透露了更多信息：地下还有更深的区域，有专门的“回收口”处理实验失败品。
“王护士长？是夜班护士长吗？”周舟问。
女人点头，眼中恐惧更甚：“是她……她比那些医生还可怕！她……她好像根本不怕那些怪物，还能命令它们！今晚就是她突然下令全面搜查，说有几个‘特殊样本’逃到了旧楼方向……是你们吗？”
果然，他们的暴露引来了最高级别的追捕。
“院长呢？院长在哪里？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的，对不对？”解雨臣追问。
听到“院长”，女人浑身一颤，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敬畏和恐惧，仿佛那是不可提及的神明与恶魔的结合体。
“院长……院长大人……在‘圣所’……最高的地方……他……他需要‘祭品’来完成‘升华’……我们……我们都是他的工具……逃不掉的……谁都逃不掉……”她语无伦次，精神显然濒临崩溃。
最高的地方……圣所……祭品……升华……
信息碎片拼凑起来。
“有办法离开地下，去楼上吗？我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黑瞎子顺着她的话问。
女人茫然地指了指休息室另一头：“后面……有个紧急疏散楼梯……能通到一楼的后勤通道……但那里晚上有巡逻……而且楼梯门可能从外面锁了……”
“谢谢。”解雨臣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离开。这个护工精神已经不稳定，无法提供更多帮助，留在这里反而可能引来麻烦。
他们迅速穿过休息室，果然在后方找到了一扇标有“紧急出口”的绿门。门被铁链锁着，但锁并不复杂。黑瞎子用匕首和一根铁丝，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弄开了。
推开楼梯门，一股稍微清新一点的空气涌来。楼梯向上延伸，墙壁上有着“安全出口”的荧光标识，虽然黯淡，但提供了方向。
“走！”
五人沿着楼梯向上。身后，隐隐传来那个女护工再次响起的、绝望而压抑的哭泣声，渐渐被他们抛在脚下。
楼梯盘旋向上，经过几个楼层平台，门都紧锁着。他们没有停留，一直爬到感觉快要到一楼的高度。果然，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
张起灵凑近观察窗向外望去。外面是一条相对整洁安静的走廊，铺着地毯，墙壁刷着米色油漆，看起来像是主楼一层的后勤办公区域。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壁灯亮着。
“安全。”张起灵低声道。
他尝试推了推防火门，门从里面被闩住了，但闩并不复杂。他用巧劲一震，门闩滑开。
五人悄无声息地溜进一楼走廊，反手轻轻关上门。
这里与地下和旧楼仿佛是两个世界。虽然依然安静得过分，但至少没有了那种无处不在的阴森和怨念压迫感。空气里是普通的消毒水和清洁剂味道。
“暂时安全了。”解雨臣靠在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但追捕不会停止。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临时据点，制定下一步计划。顶楼‘圣所’是最终目标，但我们需要更多准备。”
“先去我们最初的安全屋？304病房？”黑瞎子提议，“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可能认为我们早就逃离那片区域了。”
“不行，风险太大。”解雨臣摇头，“林晓主楼里有没有其他类似旧楼那样，相对独立、废弃或很少有人去的地方？”
林晓努力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有！‘屋顶花园’旁边的旧观测塔！以前是天文兴趣小组用的，后来废弃了，在顶楼下面一层，有个独立的小楼梯上去，平时根本没人去！而且那里视野好，说不定能看到‘圣所’的一些情况！”
屋顶花园旁的旧观测塔？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隐蔽观察点。
“好，就去那里。”解雨臣拍板，“小心避开巡逻和摄像头。周舟，你和林晓注意感知预警。小哥，瞎子，前面开路。”
新的目标确定。五人再次融入主楼昏暗的走廊阴影中，如同幽灵，向着更高处，向着那可能隐藏着最终答案与最大危险的“圣所”下方，悄然行进。
医院寂静的夜晚，暗流愈发汹涌。而他们，正一步步接近风暴的中心。
（第33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