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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茹揣着那三十块钱,在旧货市场门口站了很久。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却感觉不到冷。手里的钱像烧红的炭,烫得她手心发麻,却又轻飘飘的,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三十块。

棒梗信上要的是三十块现金,二十斤全国粮票,还有腊肉猪油。现在她只有三十块钱,还是卖掉了丈夫的遗物和母亲给的首饰换来的。粮票呢?肉呢?她连这个月家里买粮的钱都还没有着落。

她机械地迈开步子,朝着邮局的方向走。脚步沉重得像绑了铅块。路过国营副食店时,她看见橱窗里挂着油亮亮的腊肉,标价牌上写着一斤两块五。她飞快地移开视线,心里计算着:三十块钱,就算全买成腊肉,也只能买十二斤。可棒梗要的何止是肉?他还要钱,要粮票,要……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扶住路边的电线杆,大口喘着气。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已经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早上喝了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中午在车间啃了个冷窝头,晚上……晚上什么也没吃,也吃不下。

“秦师傅?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秦淮茹勉强抬起头,看见是同车间的女工张大姐,正拎着菜篮子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几分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没……没事。”秦淮茹站直身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头晕。”

张大姐走近几步,压低声音:“秦师傅,不是我说你,车间里那些闲话,你别往心里去。赵主任那个人就是那样,对谁都严厉……”

这话听起来是安慰,可秦淮茹听出了弦外之音——张大姐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她也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

“我知道。”秦淮茹的声音干涩,“谢谢张大姐。”

张大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人说,你家里……挺困难的?要是真有什么事,可以找工会反映反映,别自己硬扛。”

找工会?秦淮茹心里苦笑。她不是没想过,可怎么开口?说儿子在乡下要吃肉,自己没钱?说婆婆天天逼着要钱?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实实在在的生存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我……我会考虑的。”她含糊地应了一句,匆匆告别张大姐,快步走向邮局。

邮局里人不多。她填好汇款单,在金额栏里颤抖着写下“贰拾元整”。她留了十块钱——五块钱买这个月的口粮,剩下的五块,也许能买点最便宜的肥肉膘熬点猪油?或者扯几尺布,给槐花做件过冬的棉袄?小当去年的棉袄已经短得露手腕了。

可是棒梗怎么办?二十块钱,够干什么?

她握着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最终,她还是在附言栏里,用最小的字写下一行:“儿,妈尽力了。照顾好自己。”

走出邮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胡同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敢回去,不敢面对贾张氏那张刻薄的脸,不敢看女儿们饿得发亮的眼睛,更不敢看那个藏着钱的枕头——她知道那里有钱,可她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

第二天早上,秦淮茹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车间。她换好工装,把工具摆放整齐,然后开始擦拭自己的工位。这是赵主任新定的规矩:每天开工前,设备必须洁净如新。

“秦师傅,来得挺早啊。”

赵主任背着手踱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视。

“主任早。”秦淮茹低下头,手里擦得更用力了。

“嗯。”赵主任在她工位前站定,“昨天三组的废品率统计出来了,你们组又是最高的。你得好好反思反思。”

“主任,我……”

“不用解释。”赵主任打断她,“我要看结果。秦淮茹同志,你家有困难,组织上是知道的,但你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车间是搞生产的地方,不是慈善机构。”

他的话像冰锥,一字一句扎进秦淮茹心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另外,”赵主任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严厉,“我提醒过你,注意影响。昨天有同志反映,你又跟钳工组的郭大撇子拉拉扯扯。秦淮茹,你是已婚女同志,要懂得自重!”

“我没有!”秦淮茹猛地抬起头,眼眶红了,“我就是问郭师傅借个扳手!”

“借扳手需要靠那么近?说话需要那种语气?”赵主任冷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他说完,转身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像敲在秦淮茹心上的丧钟。

周围的工友陆续来了。没有人跟她打招呼,没有人看她。她就像车间里的一个幽灵,透明而多余。几个女工聚在一起小声说笑,目光时不时瞟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就连以前对她还算友善的几个人,此刻也避之唯恐不及。

她坐在工位上,拿起第一个工件。手在抖,怎么也对不准卡尺。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是机器的轰鸣,还有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只苍蝇在飞。

“看她那样子,装给谁看呢。”

“听说昨天去卖东西了,连亡夫的衣服都卖了。”

“啧啧,真是够狠心的。”

“要不怎么勾搭男人呢?家里揭不开锅了呗。”

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秦淮茹咬紧牙关,指甲掐进掌心。她不能哭,不能倒下。她还有活要干,还有女儿要养,还有儿子在等她寄钱。

可是,三十块钱寄出去了,接下来怎么办?赵主任的警告言犹在耳,车间里她已经彻底孤立。这个月要是再完不成定额,要是再出废品,她可能连这份工作都保不住。

到时候,她们一家四口——不,加上棒梗是五口——吃什么?喝什么?

绝望像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中午休息的铃声响起,工人们像潮水般涌向食堂。秦淮茹没有动。她饭盒里只有半个冷窝头和一点咸菜,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吃这样的午饭。

等车间里人都走光了,她才拿出饭盒,就着冷水,小口小口地啃着窝头。窝头又干又硬,剌得嗓子生疼。她吃得机械而缓慢,脑子里一片空白。

“秦师傅?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秦淮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车间门口。这人个子不高,精瘦,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工装,但看起来不像车间里的人。他脸上挂着笑,但那笑容让人不太舒服,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股精明和算计。

“你是……”秦淮茹警惕地看着他。

“哦,我叫李三,在厂运输队跑腿的。”男人走进来,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工位上坐下。

秦淮茹没接话。运输队的人她认识几个,但没见过这个李三。

李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刚才在食堂看见您没去,就过来看看。秦师傅,听说您家里……最近不太顺?”

秦淮茹心里一紧,放下窝头:“你听谁说的?”

“嗨,厂里就这么大,什么事传不开?”李三摆摆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秦师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您困难,儿子在乡下要钱要粮,婆婆又不好伺候,车间里还有人给您穿小鞋……不容易,真不容易。”

他说得直接,直接得让秦淮茹感到难堪。她想站起来离开,但李三接下来的话让她僵住了。

“我这儿呢,有个能挣外快的路子。”李三的声音更低,几乎像耳语,“不费事,不占时间,就是帮人捎带点东西,跑跑腿。一趟下来,少说也能挣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五块?”秦淮茹下意识地问。

李三笑了:“秦师傅,您也太小看这买卖了。五十。一趟五十。”

秦淮茹倒吸一口凉气。五十块!比她一个月工资还多!她心跳骤然加速,但理智告诉她,天上不会掉馅饼。

“什么……什么买卖能挣这么多?”她的声音发颤。

“这您就别问了。”李三往后靠了靠,掏出一包烟,慢悠悠地点上,“反正不偷不抢,就是帮人送点东西。有时候是信件,有时候是小包裹。从城里送到城外,或者从城外带进来。检查站那边……我们有路子,保证安全。”

走私。

这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劈进秦淮茹的脑海。她的脸瞬间白了:“你……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李三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看她,“秦师傅,我就是看您太难了,想拉您一把。这活儿呢,也不是天天有,一个月有那么一两趟,您家里的难关就过去了。棒梗那边要钱要粮,您也能松快松快。”

他每句话都戳在秦淮茹的痛处。棒梗要钱,家里断粮,车间排挤,婆婆逼迫……这些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而现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看似能爬出去的绳索,尽管那绳索下面,可能是万丈深渊。

“我……我不能。”秦淮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是犯法的。”

“犯法?”李三嗤笑一声,“秦师傅,您太老实了。这年头,老老实实干活能挣几个钱?您看看那些倒腾粮票的,倒腾工业券的,哪个不是活得滋滋润润?再说了——”

他凑得更近,烟味呛得秦淮茹直想咳嗽:“您以为您还有多少选择?赵主任那边,怕是容不下您了吧?车间里这些人,谁还拿正眼看您?您那个婆婆,我听说可不是善茬,天天逼着您要钱。秦师傅,人活着,得先吃饱饭,才能讲规矩,您说是不是?”

秦淮茹浑身发抖。李三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血淋淋的事实。她确实没有选择了。

“我……我再想想。”她听见自己说。

“行,您好好想想。”李三站起身,弹掉烟灰,“不过秦师傅,机会不等人。这活儿好多人抢着干呢,我是看您确实困难,才先找的您。三天,我给您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是还没信儿,我就找别人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压在秦淮茹的工具箱上:“这上面有个地址,东四胡同七号院。想通了,晚上七点以后去那儿找我。记住,别让人看见。”

说完,他转身走了,留下秦淮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看着那张小纸条,像看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整整一个下午,秦淮茹魂不守舍。车床差点走刀,卡尺读错了数,被质检员当场指出,引来一片嘲笑。赵主任又过来训了她一顿,话更难听了。

下班铃声响起时,她几乎是逃出车间的。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厂区外的小河边坐了很久。秋天的河水浑浊而缓慢,就像她此刻的人生。

五十块钱一趟。如果一个月跑两趟,就是一百块。那是什么概念?棒梗要的钱有了,粮票能买,腊肉猪油也能买了。家里能吃饱饭,小当槐花能穿上新棉袄。她甚至能攒下点钱,万一……万一哪天真的丢了工作,也能撑一段时间。

可是,那是走私啊。万一被抓到……

她打了个寒颤。被抓到会怎样?游街?批斗?坐牢?到时候,小当槐花怎么办?棒梗怎么办?她们贾家,就真的完了。

但是,如果不做呢?赵主任明显容不下她了,车间里她也待不下去了。丢了工作,她们一家吃什么?喝什么?棒梗在乡下等钱救命,贾张氏天天逼债……

两个选择,都是绝路。

天完全黑下来时,秦淮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四合院。院里各家各户都亮着灯,饭菜的香味飘出来。她家窗户黑洞洞的,没有灯光,也没有炊烟。

推开家门,贾张氏正坐在炕上,就着油灯纳鞋底。看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还知道回来?饭呢?”

“我……我这就做。”秦淮茹低声说,放下包,走向灶台。

缸里只剩下浅浅一层棒子面,勉勉强强够熬一锅稀粥。咸菜坛子也快见底了。她默默地舀面,烧水,动作机械。

“钱寄了?”贾张氏突然问。

“寄了二十。”

“二十?”贾张氏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就寄二十?棒梗要三十呢!还有粮票呢?肉呢?”

“我没钱了。”秦淮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卖东西就得了三十,寄二十,留十块买粮。这个月家里还得吃饭。”

“吃饭?就知道吃饭!”贾张氏把鞋底一摔,“棒梗在乡下饿着肚子呢!你就不能省省?一天吃一顿饿不死!把钱省下来寄给棒梗!”

秦淮茹转过身,看着婆婆。油灯昏黄的光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妈,小当槐花正在长身体。棒梗是您孙子,她们也是您孙女。”

“赔钱货!”贾张氏啐了一口,“能跟棒梗比?棒梗是老贾家的根!她们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

这话像一把刀,扎在秦淮茹心上。她不再说话,默默地转身继续熬粥。粥很快好了,稀得能照见人影。她盛了三碗,一碗给贾张氏,两碗给小当槐花。

“妈,你不吃?”小当怯生生地问。

“妈不饿。”秦淮茹摸摸女儿的头,“快吃吧。”

她自己坐在灶台边,看着跳跃的火苗,脑子里反复盘旋着李三的话,还有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夜里,等贾张氏和小当槐花都睡了,秦淮茹悄悄起身,从工具箱里翻出那张纸条。东四胡同七号院。她记得那个地方,在城东,靠近货运站,鱼龙混杂。

去,还是不去?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手里攥着那张纸条,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第三天傍晚,秦淮茹站在东四胡同口,远远望着七号院那扇紧闭的黑色木门。

这三天,她像生活在地狱里。车间里,赵主任变本加厉地挑刺,当着全组人的面骂她“拖后腿”、“害群之马”。工友们看她的眼神,已经从鄙夷变成了彻底的厌恶和排斥。家里,贾张氏天天念叨棒梗,念叨钱,念叨粮,念叨肉。小当感冒发烧了,她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只能煮点姜汤硬扛。

昨天下午,她甚至看见贾张氏偷偷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小包,数了里面的钱——厚厚一沓,少说也有七八十块。那一刻,秦淮茹的心冷到了冰点。婆婆明明有钱,却眼睁睁看着她卖掉亡夫的遗物,卖掉自己的嫁妆,眼睁睁看着孙女生病没钱买药。

这个家,真的没有她的活路了。

现在,她站在这里,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往前一步,可能是万劫不复;退后一步,也是死路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黑门。敲门,三长两短,这是李三交代的暗号。

门开了一条缝,李三的脸露出来,看见是她,咧嘴笑了:“秦师傅,到底还是来了。进来吧。”

院子里很杂乱,堆着各种杂物。正屋里烟雾缭绕,除了李三,还有两三个陌生男人,正围着一张小方桌打牌。看见秦淮茹进来,他们都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带着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审视。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开口,声音粗哑。

“对,秦师傅,轧钢厂的,可靠。”李三递了根烟给刀疤脸,赔着笑,“王哥您放心,秦师傅家里困难,急需用钱,嘴也严实。”

王哥眯着眼睛看了秦淮茹半晌,突然问:“知道咱们干什么的吗?”

秦淮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不知道也好。”王哥弹掉烟灰,“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就记住一点:听话,就能挣钱;不听话,或者嘴巴不严实……”

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凶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淮茹的后背渗出冷汗。她想转身逃走,但腿像灌了铅,动不了。

“第一趟活儿,简单。”王哥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很薄,很轻,“明天中午十二点,你把这个带到城东检查站。不用你过站,就在站前那个茶水摊坐着喝茶。会有人过来跟你对暗号——‘今儿天真好’,你就回‘是啊,太阳挺足’。然后你把包给他,他给你钱。就这么简单。”

他把布包推到秦淮茹面前。布包是普通的蓝布,用细绳系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什么?”秦淮茹的声音发颤。

“不该问的别问。”王哥的脸色沉下来,“你就说,干不干?”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那些目光像刀子,像绳索,像深渊。

秦淮茹闭上眼睛。她看见棒梗在乡下啃着硬窝头,看见小当发着烧喊“妈我冷”,看见槐花饿得直哭,看见贾张氏数钱时那张冷漠的脸,看见车间里那些鄙夷的眼神……

她睁开眼,伸手拿起了那个布包。

“多少钱?”她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五十,现结。”李三抢着说,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十块的票子,拍在桌上,“先付一半,二十五。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

秦淮茹看着那二十五块钱。厚厚一沓,够家里吃两个月饱饭,够给棒梗寄去,够给小当买药……

她拿起钱,塞进怀里。布包紧紧攥在手里,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

“明天中午十二点,城东检查站茶水摊。”王哥最后交代,“别迟到,别早到。就你一个人去。要是敢耍花样……”

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从七号院出来,秦淮茹走在夜色里,感觉像走在梦里。怀里的二十五块钱硌得她胸口疼,手里的布包烫得像火炭。

回到家,贾张氏已经睡了。她悄悄走到里屋,站在炕边,看着两个女儿熟睡的脸。小当的烧还没完全退,小脸红扑扑的,呼吸有些重。槐花蜷缩着身子,一只手还抓着姐姐的衣角。

秦淮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轻轻抚摸女儿们的头发,俯身在她们额头上各亲了一下。

然后,她走到外屋,就着油灯微弱的光,找出一张纸和半截铅笔。她的手抖得厉害,字写得歪歪扭扭:

“小当、槐花,妈要是回不来了,你们要听话。去求一大爷、一大妈,他们会照应你们。棒梗,妈对不起你,妈尽力了。东旭,我来找你了。”

写到这里,她已经泪流满面。她把纸条折好,塞进小当的枕头底下。

她又从怀里掏出那二十五块钱,抽出十块,用另一张纸包好,写上“小当槐花的饭钱”,压在纸条上面。剩下的十五块,她贴身藏好——如果明天能回来,这钱还能派上用场;如果回不来……那就当是留给女儿的最后一点念想吧。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东旭还在,棒梗还小,一家人挤在这间小屋里,虽然穷,但心里是暖的。

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想起何雨柱,想起他借钱时那张平静却疏离的脸,想起他说的“仅此一次”。是啊,谁又能永远帮谁呢?路,终究得自己走。

她又想起李三,想起王哥,想起那个轻飘飘的布包。里面是什么?信件?图纸?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她要去城东检查站,完成一笔交易。成了,能拿到钱,能暂时活下去;败了,可能被抓,可能被打,可能……

她不敢再想下去。

天快亮时,秦淮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梦里,她看见棒梗浑身是血地朝她喊“妈,我饿”,看见小当槐花哭着找妈妈,看见贾张氏指着她的鼻子骂“扫把星”,看见何雨柱失望地摇头……

她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该起床了。该做早饭了。该去上班了。该……去完成那个任务了。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生火,熬了一锅稀粥。叫醒小当槐花,看着她们喝下粥。给贾张氏盛了一碗放在炕头。

“妈,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她尽量让声音平静,“要是……要是晚上我没回来,您就去一大爷家,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小当槐花。”

贾张氏正喝粥,头也没抬:“又去哪儿野?我告诉你,赶紧想办法弄钱,棒梗那边等不及了!”

秦淮茹没再说话。她给女儿们整理好衣服,梳好头发,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仿佛要把她们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妈,你今天怎么了?”小当敏感地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劲。

“没事。”秦淮茹挤出一个笑容,“妈就是……就是有点累。小当,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嗯。”小当点点头,虽然眼里还有疑惑。

秦淮茹最后抱了抱两个女儿,转身出了门。

她没有去厂里,而是径直走向一大爷家。一大妈正在院里晾衣服,看见她,有些惊讶:“淮茹?今天不上班?”

“一大妈,”秦淮茹的声音很轻,“我……我今天有点事,可能要晚回来。小当槐花……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万一……万一我晚上没回来,您就跟一大爷说,孩子……托付给你们了。”

一大妈愣住了,上下打量她:“淮茹,你这是……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真的没事。”秦淮茹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一大妈,这么多年,谢谢您和一大爷的照顾。我……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留下一脸愕然的一大妈站在院子里。

走出四合院,走进胡同,走上大街。秦淮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她怀里揣着那个布包,怀里揣着十五块钱,怀里揣着一颗已经死了一半的心。

城东检查站。十二点。茶水摊。

她的命运,将在那里被决定。

太阳升起来了,明晃晃地照着这座灰色的城市,照着她单薄而决绝的背影。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吹干了她的眼泪。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未知的、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