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的冬日海面像一块巨大的、生锈的铁板,泛着冷硬的灰蓝色。“怒海方舟”在这铁板上艰难地移动着,留下一条歪斜的航迹——它的左舷第三推进器在五天前的内部暴乱中彻底损坏,船体多处受损,像个刚从斗兽场爬出来的重伤野兽。
顶层指挥舱里,莱恩·索恩盯着航行数据,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七十二小时的镇压行动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更消耗了船上宝贵的资源:六十名船员死亡,两个主要实验舱被炸毁,三个“收割者”生产线上周才送到的二百名“优质素材”在暴乱中全部损失。
最让他心烦的是与拉脱维亚“深巢”地下堡垒的联络完全中断。已经七天了,没有任何信号返回,例行报告、实验数据同步、补给请求——全部石沉大海。
“可能是山区的地磁干扰,或者堡垒在进行深层维护时关闭了对外通讯。”梵·海默伯格站在他身边,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但索恩听出了她声音底下的细微颤抖。
这位女科学家看起来比索恩更糟,她的白大褂上有干涸的血迹——不是她的,是她在镇压暴乱时亲自解剖一具突变体时溅上的。她的眼袋深重,但眼睛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混合了恐惧、兴奋和偏执的诡异光芒。
“你不担心吗?”索恩没有回头,依然盯着海图,“‘深巢’里有我们三分之一的病毒库存、一半的基因数据库,还有正在进行的‘普罗米修斯6.0’前期研究。”
“科学总是伴随风险。”梵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一组数据,“但看看我们获得了什么!那些突变体的组织样本显示,病毒正在朝我们从未预料的方向进化!它们开始表现出类似‘群体智能’的行为模式,甚至能进行简单的信息素交流!如果我能解析这种机制——”
“如果‘深巢’已经没了,你解析什么?”索恩终于转过头,声音冰冷。
梵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全速前进。”索恩对舵手下令,“目标文茨皮尔斯北港,我们需要靠港维修,补充给养,然后……”他顿了顿,“派人去‘深巢’看看。”
“怒海方舟”拖着残躯,在暮色中驶向拉脱维亚海岸。
文茨皮尔斯北港原本是诺克顿公司完全控制的私人码头,这里有地下输油管道、秘密仓库、以及一套完善的伪装系统——对外显示为“波罗的海渔业研究站”。
但当“怒海方舟”在深夜缓缓靠港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没有引导艇,没有码头工人,没有例行检查的卫兵,只有几盏残存的探照灯在寒风中摇晃,在码头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
“不对劲。”索恩站在舰桥,透过夜视望远镜观察码头。他看到了一些黑色的、不自然的痕迹——那是大量血液干涸后形成的深色斑块,在红外视角下依然清晰。
“放出无人机,扫描整个码头区。”他下令。
两架四旋翼无人机从船上起飞,搭载着热成像和生命探测仪,它们像两只机械蝙蝠,悄无声息地滑入港口建筑群。
传回的画面让指挥舱陷入死寂。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码头岗亭里,两个卫兵背靠背坐着,看起来像是在休息——直到镜头拉近,看到他们脖子都被撕开,伤口边缘有清晰的、非利器的撕裂痕迹。
仓库门口,五具穿着诺克顿安保制服的身体以奇怪的姿势堆叠,像被人随手扔在那里的布偶。
最诡异的是码头控制塔:透过破碎的窗户,能看到操作台前坐着一个人,双手还放在控制面板上,但他的头不见了。
无人机继续向内陆飞行,扫描港口附属的生活区和仓储区,更多尸体被发现——有的在宿舍床上,有的在食堂,有的试图逃跑时死在半路,总共至少八十七人,无一活口。
“检查伤口。”索恩的声音干涩。
技术员放大画面,那些伤口五花八门:有的是被蛮力撕开,有的是被钝器砸碎,有的……看起来像是被徒手捏碎了骨头。
“不像感染者干的。”梵突然说,“完全没有撕咬,抓挠的痕迹,但这些伤口……有的像野兽,有的用蛮力造成的。看这个——”她指向一具尸体的胸腔,“肋骨是从内部被撑断的,外部只有轻微淤青,这是某种巨大的压力从体内爆发造成的,可能是某种生物武器……”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无人机已经飞到了港口边缘的公路,那里有一个用尸体堆成的……图案。
至少二十具尸体被精心摆放,排列成了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形。每具尸体都被摆成跪姿,面朝圆心头低垂,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圆圈中心,立着一根金属杆,杆顶插着一颗头颅。
技术员控制无人机降低高度,给那颗头颅一个特写。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眼睛还睁着,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中。索恩认出了他——港口主管,伊戈尔·瓦西里耶夫,一个为公司服务了十五年的老手。
“疯子……”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喃喃道。
“不。”索恩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这是有明确目的性的报复,有人在清剿我们的所有据点。”
他立即下令:“派出‘黑鹰’搭载‘收割者’战术小队,前往‘深巢’堡垒确认情况。船上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防御系统上线。维修队只允许在武装护卫下下船作业,每组不少于十人,携带重武器。”
黎明时分,“黑鹰”直升机返回,带回的消息让整艘船陷入冰窖般的寒冷。
“深巢”没了。
飞行员用颤抖的声音描述:原本是山体的地方,现在是一个直径超过两百米的巨大焦坑,坑底是熔融后重新凝固的岩石和金属,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嵌在大地上。周围三公里的森林被冲击波夷平,大火烧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自毁程序启动了。”梵听完报告后,得出了结论,“而且是以最大当量启动的,反应堆过载爆炸,温度足够汽化一切有机物质……没有任何东西能从那里面逃出来。”
“那港口这些是谁干的?”索恩问。
无人能答。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开始在船上蔓延,他们习惯了作为猎手,作为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和操控者。但现在,他们成了猎物——被某个未知的、残忍的、而且显然了解他们一切的存在盯上了。
“加速维修。”索恩的声音像淬火的钢,“七十二小时内,我们必须离港,在这期间,所有人员不得单独行动,夜间实行宵禁。派出所有无人机,方圆五十公里内持续侦查,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东西已经在看着他们了。
在港口东侧一座废弃的灯塔顶上,曾经叫埃里克的东西蹲踞在了望台的阴影里。
银白色的眼睛像两盏微弱的灯,倒映着三公里外码头上的“怒海方舟”。他能看到船上忙碌的人影,听到隐约传来的机械声和喊叫声,闻到风中飘来的、熟悉又让他憎恶的气息——消毒水、鲜血、恐惧,还有……她的味道。
梵·海默伯格,还有他莱恩·索恩。
记忆如熔岩般在他脑中翻涌:
安娜被神经探针折磨时的痉挛……
利奥被戴上金属头冠时眼角的泪水……
他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看着天花板的无影灯,听着骨骼被切开的声音……痛苦。
然后是更多的痛苦,在“深巢”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一路杀戮用鲜血涂抹自己的存在;在港口找到那些诺克顿的走狗,用他们的尸体堆成纪念碑;最后来到海边,等待。
它就像有感应一样 ,知道那艏船会来。现在,它来了。
埃里克缓缓站直身体,青灰色的皮肤在黎明微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双曾拥抱妻儿、如今却能撕裂钢铁的手。
他不需要计划复杂的战术。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有的是……仇恨。
第一天,他只是在观察。
看着维修队下船,在武装护卫下检修船体损坏部位;看着无人机像烦人的苍蝇一样在天空盘旋;看着船上的人越来越焦躁——他们一定发现了港口的惨状,一定在猜测敌人是谁。
埃里克享受他们的恐惧,他能在风中“尝”到那种情绪:像酸腐的牛奶,像生锈的铁,让他喉咙发紧,却也让他的血液沸腾。
第二天夜晚,他开始行动。
他潜入港口仓库区——那里还有些区域无人机没有仔细搜索。他找到了备用发电机的燃料库,没有破坏,只是将所有的燃料阀微微拧开,让柴油慢慢渗漏到排水系统里。然后他在几个关键位置放置了从尸体身上找到的打火机,用细线做了简单的触发装置——当有人检查时,就会引爆积累的油气。
他还找到了港口的通讯中转站,里面的设备已经被他之前破坏,但维修队可能会来检查,他在设备机柜里留下了“礼物”:几枚从安保尸体上取下的破片手雷,绊线连接在柜门上。
布置完这些,他爬上港口最高的起重机,坐在操作室里,像蜘蛛坐在网中央,等待飞虫触网。
第三天下午,维修队的一支小组进入了仓库区。他们奉命检查燃油储备,为“怒海方舟”补充燃料。
六个人,全副武装,带头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很警惕,两人在前,两人在后,中间两人负责检查,但他们的警惕是针对“可能潜伏的敌人”,而不是针对环境本身。
埃里克从起重机上看着他们走进仓库,他的视力在改造后变得异常锐利,即使隔着三百米,也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紧张,他们还没真正理解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小组长打开燃料库的门,一股浓烈的柴油味扑面而来。
“该死,泄漏了。”他嘟囔着,打开手电往里照。
就在光线照进黑暗的瞬间,埃里克在远处按下了他自制的简易遥控器——那其实只是一个用儿童玩具改装成的信号发射器,有效距离很短但够了。
信号触发了第一个打火机。
“咔嗒。”
微小的火花。
然后——
“轰——!!!”
积累了三天的油气被瞬间点燃,爆炸并不剧烈,没有火球冲天,而是一股从排水沟和通风口喷出的、贴地蔓延的火焰之蛇!它沿着泄漏的路径飞速回溯,所过之处,地面的油渍全部被点燃!
六个维修队员被火焰包围,他们的防护服防火,但面罩在高温下迅速变形,呼吸器里的空气变得滚烫。
“撤退!撤退!”
他们试图往回跑,但火焰已经封住了来路。一人慌不择路,撞倒了一堆货箱——那下面是埃里克布置的第二处陷阱:几罐工业用强酸,被巧妙地支撑着,一碰就倒。
“嘶——!!”
酸液泼洒出来,溅在两个人的腿上。防护服被腐蚀,皮肤瞬间起泡、溃烂。惨叫声在仓库里回荡。
埃里克在起重机上静静地看着,银白色的眼睛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精确的观察。他在评估这些人的反应速度、战斗素养、以及……痛苦的程度。
不够,还远不够。
他需要他们真正理解,什么是失去一切的痛苦。
幸存的四名队员互相搀扶着逃回船上,两人严重烧伤,一人被酸液腐蚀到了骨头。船上的医疗舱忙碌起来,但气氛已经彻底变了。之前的恐惧还是抽象的,现在变成了具体的、血淋淋的现实。
“那东西在玩弄我们。”索恩阴沉地说,“它在玩我们,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或者是一种实验。”梵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它在测试我们的反应,收集数据。这太……有趣了,什么样的存在会有这样的行为模式?保留智能的突变体?还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敌对势力制造的新型生物兵器?”
“我不管它是什么。”索恩一拳砸在桌上,“明天中午,无论维修是否完成,我们都离港。在这之前我要船上所有‘收割者’进入战备状态,组成搜索队,主动出去找那东西!既然它躲着,我们就把它逼出来!”
这是个冒险的决定,但索恩已经没有选择。继续待在港口,就是在等死。
他不知道,这正是埃里克想要的。
第四天清晨,天色阴霾,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怒海方舟”放下了跳板,30名“收割者”沉默地踏上码头。它们穿着统一的暗灰色作战服,携带重型武器:两挺m2hb重机枪被改装成单兵携带式,还有四具RpG-7火箭筒。这些改造体虽然不如埃里克那样完全突变,但也是“普罗米修斯4.0”的产物,肌肉力量、反应速度都远超人类,而且完全服从芯片指令。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搜索港口及周边五公里范围,找到并摧毁任何敌对目标。
埃里克在港口水塔上看着它们出动,银白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认识这些东西——和他一样,是被制造出来的怪物,但它们眼里只有空洞的服从,没有痛苦,没有记忆,没有灵魂。
可悲的傀儡。
他决定给它们一个解脱。
等“收割者”分散开进入港口建筑群后,埃里克从水塔上滑下,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融入了错综复杂的管道和仓库阴影中。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那队前往仓库区的。
这队“收割者”有十名,带队的是一个芯片编码更高级的个体,它能接收简单的战术指令并分配给队员。它们以标准的战术队形前进,两人在前,四人在中,两人在侧翼,两人殿后。
很专业,但太死板。
埃里克从一处通风管道爬上天棚,像一只巨大的壁虎,倒挂在天花板的钢梁上。他看着下面的“收割者”队缓缓通过。
他在等时机。
队伍走到仓库中央时,埃里克松开了手。
他直接落到了队伍正中间!
落地瞬间,他双手左右开弓——左手抓住左侧一个“收割者”的头,右手抓住右侧一个的武器,发力。
“咔嚓!”
左边的头被捏碎,芯片和颅骨一起变形。
右边的武器被夺过,那是一把加装榴弹发射器的AK-15。埃里克调转枪口,甚至没有瞄准,凭感觉扣下扳机。
“砰!砰!砰!”
三发点射,正中前方三个“收割者”的脖颈——那是芯片连接脊椎的关键节点。改造体轰然倒地,虽然没死,但暂时瘫痪。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剩下的五个“收割者”反应过来了,它们同时开火。子弹如雨点般射来。
埃里克没有躲。
他硬扛着子弹,向前冲。7.62mm步枪弹打在他青灰色的皮肤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有的嵌入角质层,有的被弹开,留下一道道白痕。很疼,但可以忍受。
他冲到最近的一个“收割者”面前,一拳轰在对方胸口,直接打穿。
他的拳头像攻城锤,直接砸碎了对方的胸骨,从背后穿出。收回手时,手里抓着一颗还在微微搏动的、被改造过的心脏。
然后他把它捏爆了。
暗红色的、混杂着机油般粘稠液体的血液溅了他一身。
剩下四个“收割者”的芯片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它们接到的指令是“消灭敌对目标”,但眼前这场景超出了它们的逻辑处理能力:目标不仅不怕子弹,还以它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杀戮。
埃里克利用这一瞬的停滞,夺过另一把枪,这次是一把Saiga-12战斗霰弹枪。他抵近射击。
“轰!轰!轰!”
12号鹿弹在近距离的威力是毁灭性的。三个“收割者”的上半身被打成了筛子。
最后一个那个带队的高级个体,终于做出了“正确”反应:它丢下步枪,抽出背后的合金战刀,向埃里克劈来。
刀很快,带着破风声。
埃里克没有格挡,也没有闪避。
他抬起左臂,让刀砍在上面。
“锵——!!”
金属交击的刺耳鸣响。合金战刀在埃里克的角质皮肤上砍出了一道深痕,但也仅此而已——刀被卡住了。
埃里克用右手抓住对方的头,按向自己的额头。
银白色的眼睛对上空洞的暗红色瞳孔。
“醒……来……”埃里克嘶哑地说,声音像砂纸摩擦金属。
他在尝试一件事:用自己强大的生物电场,去冲击对方的芯片,的、这不是计划内的,只是本能——他感觉到这些“同类”体内也有痛苦,只是被芯片压抑了。
高级改造体的身体剧烈颤抖,暗红色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混乱的闪光。它的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串无意义的电子杂音。
然后它的芯片过载了。
鼻孔和耳朵冒出青烟,眼睛里的光芒熄灭,身体软倒。
埃里克松开手,看着地上十具“同类”的尸体。他的银白色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悲哀的情绪。
但很快,那悲哀被更深的愤怒取代,制造这些怪物的人还在船上。他转身,朝着码头的方向,开始奔跑。
另外两队“收割者”听到了仓库区的枪声和爆炸正在赶来,但埃里克的速度太快了——他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在码头集装箱之间穿梭,避开了无人机的侦查,绕过了地面巡逻队。
他直接冲向“怒海方舟”停靠的泊位,船上的防御系统发现了他,自动机枪塔从船舷升起,红外瞄准器锁定。
“开火!”索恩在舰桥上下令。
四挺12.7mm重机枪同时开火,形成交叉火力网。子弹像金属风暴般席卷码头地面,打碎了混凝土,撕裂了集装箱。
埃里克没有停下,他跳上了旁边一台龙门起重机的钢架。然后沿着钢架狂奔,在高处移动,完全避开了地面火力。
机枪塔试图抬升射角,但埃里克已经跳到了起重机顶端。那里距离“怒海方舟”的甲板只有二十米。
他深吸一口气,腿部肌肉膨胀到近乎撕裂——那是碳纤维-金属复合骨骼在承受极限负荷。
然后他跃出,像一颗人形炮弹,划过二十米空中距离,重重砸在“怒海方舟”的主甲板上。
“咚——!!”
金属甲板被砸出一个浅坑,埃里克单膝跪地,缓缓站起,银白色的眼睛扫视周围。
甲板上,十几个船员和武装警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怪物,有人反应过来,举枪射击。
埃里克动了,他不再保留,不再测试,不再玩弄。
只有纯粹的、高效的杀戮。一拳,击碎一人的胸腔。一爪,撕开一人的喉咙。一脚,踢飞一人,那人的身体撞在船舷上,脊柱断裂。
他夺过一把枪,单手操控点射每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目标。他的枪法精准得可怕——那不是训练的结果,是病毒强化后的神经反射和空间感知能力,配合残留的肌肉记忆。
三十秒,甲板上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血流成河。
埃里克没有停留,他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充满痛苦尖叫的地方。
“血肉工坊”。沿途他遇到了更多抵抗。武装警卫、“收割者”、甚至有几个穿着动力外骨骼的精英卫队,但没有人能拦住他。
子弹打不穿他的皮肤,刀刃砍不进他的肌肉,电击枪只会让他稍微麻痹一瞬间,而他每一次反击,都是致命的。
他就像一台精准的、无情的杀戮机器,在船上撕开一条血路。
终于,他来到了“血肉工坊”那厚重的气密门前。
门紧闭着,电子锁亮着红灯。
埃里克把双手按在门上,肌肉贲张,青筋暴起。
“嘎吱——吱呀——”
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那扇能抵御爆炸冲击的门,被他用蛮力撕开了。
门后,是他熟悉的地狱景象。
但此刻,这里空荡荡的,实验舱大部分被清空,手术台上没有“素材”,只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还有她。梵·海默伯格站在中央控制台前,背对着门,似乎正在整理数据。听到门被撕裂的声音,她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病态的、狂热的兴奋。
“你来了。”她说,声音平静得诡异,“我就知道你会来。埃里克,对吗?黑森林营地那个首领。你的妻子安娜,儿子利奥……我都记得。”
埃里克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银白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梵走上前几步,完全无视周围的危险,“多么……完美!病毒和记忆的融合超出了我最大胆的预期!你保留了多少智能?百分之四十?五十?疼痛感知呢?情绪模拟呢?告诉我,你现在感觉如何?愤怒?仇恨?还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埃里克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提离地面。
“疼……吗?”埃里克嘶哑地问。
梵的脸因为缺氧开始发紫,但她居然还在笑,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疼……但……值得……观察……数据……”
埃里克看着她,银白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这张让他憎恨到极点的脸。他想起了安娜在神经探针下的痉挛,想起了利奥被注射药剂时的抽搐。
然后他做了件事,他没有捏碎她的脖子,而是把她拖到最近的一个手术台上,用束缚带固定住——就像当初固定他一样。
“你……要干什么?”梵终于有了一丝恐惧。
埃里克没有说话,他在旁边的器械台上寻找,找到了一支注射器,里面还有半管墨绿色的液体——“普罗米修斯5.0”原型病毒。
他拿着注射器,走到梵面前。“不……等等……你不能……”梵开始挣扎,但束缚带很牢固。
埃里克把注射器抵在她的颈动脉上。
“感受……它。”他说。
然后推入,梵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病毒在她体内疯狂复制,改造她的细胞,冲击她的神经。痛苦——她曾在无数“素材”身上观察、记录、分析的痛苦——现在亲自降临在她身上。
她尖叫但声音很快变得嘶哑,因为声带正在被改造。她的皮肤开始变色,肌肉不自然地贲张,眼睛充血变红。
埃里克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银白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观察。
他在让她体验,每一个被他改造过的人所体验的一切。
五分钟后,梵的抽搐渐渐停止。她变成了一个初级的、丑陋的改造体,暗红色的眼睛茫然地瞪着天花板,嘴里流着涎水。
埃里克解开她的束缚,梵——或者说,曾经是梵的东西——从手术台上滚下来,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嗅探着。她看到了埃里克,本能地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然后她看到了旁边玻璃墙上自己的倒影,她愣住了。那丑陋的、非人的面孔,那变形的身体,她似乎认出了自己。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混合着人类绝望和野兽痛苦的嚎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开始用头撞击地面,用手抓自己的脸,想要毁掉那个倒影。
埃里克看着,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身离开。留下那个曾经是梵·海默伯格的东西,在“血肉工坊”里,与自己永恒的噩梦相伴。
埃里克继续向上前往舰桥,沿途的抵抗已经微乎其微,大部分船员要么死了,要么躲起来了,船上的广播系统在重复着紧急撤离指令,但逃生艇大部分已经被毁。
他在通往舰桥的最后一道门前,遇到了最后一批守卫——四个穿着重型动力装甲的精英,手持转轮机枪和火箭筒。
“开火!”弹幕袭来。
埃里克这次没有硬扛,他躲到掩体后,等待转轮机枪的过热间隙。然后他冲出去,速度快到留下残影。
一拳砸在动力装甲的关节处,装甲变形里面的骨头碎裂。
一脚,踢飞另一个,连人带装甲撞破船舷,落入海中。
他夺过一把转轮机枪,单手操控,用剩下的两人测试这种武器对自己的伤害——子弹打在胸口,很疼但依然无法穿透角质层。
测试完毕,他丢开机枪,徒手解决了最后两人。
然后他推开了舰桥的门。
莱恩·索恩站在舰桥中央,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个小型遥控器。他看起来异常平静,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埃里克,像在看一件艺术品。
“你做到了。”索恩说,“摧毁了港口,杀光了守卫,甚至把梵变成了她最想要的‘实验体’,恭喜。”
埃里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但你有没有想过,”索恩举起遥控器,“这艘船的设计里,有最后的安全措施?如果我按下这个按钮,船上的反应堆会过载,三分钟后,整艘船会变成一颗巨大的炸弹。你,我,所有还活着的人,还有这艘船上的一切……都会消失。”
埃里克依然沉默,索恩的手指放在按钮上:“现在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让你走,或者我们一起死。”
他以为埃里克会犹豫,会权衡,会被死亡的威胁吓住。
他错了,埃里克动了。
不是冲向索恩,而是冲向舰桥的控制台。他的目标不是索恩本人,而是那个遥控器可能连接的信号接收器,自毁系统的信号接收器在主控台下方。
索恩反应过来,按下了按钮,但几乎同时埃里克的手插进了控制台,抓住了里面的一把线缆,狠狠扯断!
火花四溅,遥控器上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不——!”索恩终于失态,他想掏枪,但埃里克已经到了他面前。
一只手抓住他按遥控器的手。
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感受………痛苦。”埃里克说。
然后他发力,慢慢的挤压。
索恩感觉到自己的肋骨一根根断裂,刺入肺叶,刺入心脏。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没有立刻死去——埃里克控制着力道,让他体验这缓慢的、无可逃避的死亡过程。
“你……这个……怪物……”索恩艰难地说,最后一下挤压。
索恩的胸腔彻底塌陷,心脏爆裂。他倒在地上,冰蓝色的眼睛还睁着,但光芒已经熄灭。
埃里克站在舰桥中央,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窗外的海,看着这艘承载了无数痛苦的人间地狱。
结束了。
但他感觉不到解脱,只有更大的空虚。船上的战斗声渐渐停息,埃里克开始清理剩下的区域。他找到了关押“素材”的舱室——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幸存者。
银白色的眼睛对上一双双充满恐惧、痛苦、或者空洞的眼睛,埃里克打开了所有的牢门。
“走。”他低声嘶吼的说出。
那些人愣住,然后开始涌出。他们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跑向甲板,跑向还能用的几艘救生艇。
埃里克还找到了船员生活区里躲藏的几十个非战斗人员——厨师、清洁工、文员。他们跪在地上求饶,说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从来没有伤害过人。
埃里克看着他们,看了很久,最终他指了指救生艇的方向,那些人连滚爬爬地跑了。
最后整艘船上,只剩下埃里克一个人,还有那些被改造的、已经无法恢复的“同类”。它们被芯片控制,或者被病毒完全吞噬,已经没有了自我意识。
埃里克找到了船上的武器库,他搬出了所有炸药,布置在反应堆舱、燃料舱、病毒储存库等关键位置。
设置好定时器:三十分钟。然后他走上甲板,跳下了船。
落在码头上,回头看着这艘巨大的、曾经象征着人类最黑暗一面的货轮。
救生艇已经划远,上面挤满了幸存者。他们回头看着船,看着码头上那个孤独的灰色身影,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感激,有茫然。
埃里克没有看他们。三十分钟后,爆炸开始了。
一连串的、从内而外的殉爆,先是燃料舱,然后是反应堆,最后是病毒储存库——那些致命的病原体在高温中被彻底净化。
“怒海方舟”断成三截,缓缓沉入波罗的海冰冷的海水中。火焰在水面上燃烧,浓烟滚滚,像一座正在沉入地狱的黑暗堡垒。
埃里克站在码头上,看着最后一点船尾消失在水面下。
他转身,离开码头,走向内陆,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记忆还在翻涌,痛苦还在灼烧,但现在连复仇这个唯一的目标也消失了。
他成了一具会行走的、装满痛苦的躯壳。
一具没有魂灵的行尸,在拉脱维亚冬日的荒原上,他开始了永恒的游荡。
时而清醒,记忆如潮水将他淹没;时而混沌,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只知道,他还活着。痛苦地、永恒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