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他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李默在书架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心中叫苦不迭。
外面搜查的守卫还没走远,这里面又来了个借酒浇愁的正主儿。
这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把他堵死在这藏书阁里了。
曹植似乎全然不知这书阁内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他挥退侍女后,并未去动那食盒,而是直接拎起自己带来的酒壶,拔开塞子,仰头又灌了一大口。
他就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凄清月光,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到书架前。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冰冷的竹简和帛书,仿佛在触摸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
“呵呵……”
他忽然发出一声低哑的苦笑,打破了书阁的寂静,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声音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满架诗书……满腹经纶……又有何用?”
他对着虚空,或者说,是对着这满室的沉默典籍发问。
“不及……不及人家一句谗言,一个眼神……”
他又灌了一口酒,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与无奈:
“兄长……我的好兄长!事事争先,处处打压!
父亲面前,他永远是那个稳重得体、堪当大任的世子!
而我?我不过是个吟风弄月、不堪重用的狂生!”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书架方向,望向窗外那被囚于庭院方寸之间的夜空。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对往昔的追忆:
“宓……宓妃……明明……明明先遇见她的是我……为何……为何最终却是……天道不公!何其不公!”
李默在暗处听得真切,心中暗叹。
好家伙,这是把对甄宓的思念、对曹丕打压的怨恨、对曹操期望落空的失落,全借着酒劲倒出来了。
果然是个情种兼怨种,还是顶级配置的。
不过,听他这语气,对曹丕的不满和对自己处境的不甘,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强烈。
“父亲……您总说要稳重,要持重……可知这‘稳重’二字,如同枷锁,锁住了我的笔,我的魂!”
曹植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感。
“这铜雀台……金堆玉砌,不过是更大、更华丽的牢笼!
困住了江东那对可怜的姐妹花,也困住了我……困住了她(甄宓)……”
他再次提到“牢笼”,并将自己与二乔的处境相提并论。
李默心中微动。
这位才子公子,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这种禁锢生活的反感,似乎是他可以利用的一点
抛开立场不谈,他对这位才华横溢却身陷情与权双重泥沼的年轻人,竟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过于纯粹的情感和才华,有时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酒意似乎更浓了。曹植踉跄着回到书案前,将酒壶重重顿在桌上,震得那些散落的诗稿微微颤动。
他俯身,抓起一支笔,就着月光,在空白的纸上胡乱地划拉着。
口中开始低声吟哦,词句破碎而凄美,带着梦呓般的朦胧: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再次化用并细化《洛神赋》名句)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继续深化对心中神女的描绘)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时而疾书,时而停顿,伴随着低沉而饱含情感的吟诵。
那字句间的倾慕、渴望与无尽的怅惘,几乎要穿透纸背,弥漫在整个书阁之中。
李默虽然听不懂全部文辞。
但那极致的美感与极致的哀伤交织的意境,让他这个现代灵魂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就是流传千古的《洛神赋》雏形吗?
诞生于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失意才子的醉后真情流露?
不知过了多久,吟诵声渐渐低微下去,笔尖划动的声音也停了。
曹植似乎耗尽了所有心力与酒力。
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染开一团墨迹。
他伏在书案上,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竟是就这般睡去了。
书阁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月光无声流淌。
然而,就在他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含糊不清地,仿佛梦呓般,又吐出了几个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宓妃……江东二乔……皆……皆尘埃中之明珠……奈何……奈何……”
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但落在全力倾听的李默耳中,却如同惊雷!
尘埃中之明珠!奈何!
他将甄宓与二乔并列,都视作被尘埃(或许指这污浊的权斗与禁锢)所掩埋的明珠!
而且充满了无力拯救的无奈!
李默心中猛地一亮,如同黑暗中终于看到了指引的灯塔!
突破口,就在这里!
曹植对二乔抱有同情,甚至将她们的处境与自己、与甄宓的困境视为同一种性质的不公!
这种共鸣,这种对“明珠蒙尘”的痛惜,或许就是他能够与之沟通,甚至争取其帮助的切入点!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防范和利用的目标,更可能成为一个潜在的……“内应”?
机会,似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