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羽回到景王府时，已是日暮时分。近来为避开与云裳小姐照面，她出入都刻意走的北侧小门。所幸那位云小姐似乎也并无主动寻她的意思。据采薇平日闲聊时提及，云裳每日上午多在府中自娱自乐——王府前院两侧本就设有诸多赏景亭台，虽值寒冬，但覆雪的青松、凝冰的池面，也别有一番静谧韵味。而每日午后，待萧景玄下朝回府，云裳便会准时出现，不是拉着他去街上闲逛采买，便是缠着他在府内陪伴。听采薇描述，这位云小姐玩乐的花样繁多，垂钓、放风筝、逛铺子、品茗听书……蓝羽听着，心下竟生出几分羡慕。云裳活得如此鲜明、热烈，充满蓬勃的生命力。若日后……萧景玄身边有她相伴，想必也不会孤单吧。
思绪纷杂间，她已踏入兰汀水榭。一眼便瞧见墨画静立在主屋门外，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见蓝羽回来，墨画快步迎上，低声道：“小姐，殿下在房里。已经来了两刻时辰左右。”
蓝羽微微颔首，心下明了。她缓步走入内室，果然见萧景玄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目光却似乎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蓝羽如常般走到软榻另一侧坐下，微微倾身，绕过他面前的书卷，望向他深邃的眼眸，语气轻松自然：“怀舟何时过来的？”
萧景玄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阿羽最近……是在刻意躲着本王？”
蓝羽眨了眨眼，面露疑惑：“怀舟何出此言？我为何要躲着你？”
“自本王生辰那日后，你每日午后皆不在府中，总要到晚膳时分方归。”萧景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此举，是何用意？”
蓝羽神色不变，从容应对：“将近岁末，年关将至。想着今年府中比往年热闹，我便让徐莹每日陪我出去逛逛，看看有无合意的年节之物需要添置。”她语气微顿，带上几分自然的期待，“再说，今年算是我与怀舟在府中共度的第一个新年，心中自然格外在意，想布置得精心些。”
“我们”二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萧景玄心间漾开一圈涟漪，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阴霾。他神色稍霁，放下书卷，转头看向蓝羽身后，问道：“那你都买了些什么？让本王瞧瞧。”
蓝羽嫣然一笑，带着点神秘：“这些东西多是定制的，哪能今日就带回来？待到年关，怀舟自然便知晓了。”
尽管得了这番解释，萧景玄心中那点郁结仍未完全消散。同住一府，却接连数日不得相见。每日回府，云裳总有各种由头占据他的闲暇，虽不愿过多应付，但念及舅父情面以及她终究是自家表妹，也只能尽量迁就——毕竟舅父不日便将抵京。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兰汀水榭寻她，她却总是不在。这种看得见却抓不着的感觉，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他倏然从榻上起身，走到蓝羽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起，紧紧拥入怀中。他将头深深埋在她颈窝，嗅着她身上清浅淡雅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渴望：“真希望……这年关能快些过去。”
蓝羽顺从地依偎在他怀中，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与有力的心跳。她抬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柔声道：“时光荏苒，年关转眼便至，不必心急。”
萧景玄抬起头，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缱绻，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院中清晰地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蓝羽神色微动，轻轻将他往后推了推，迅速整理了一下略皱的衣襟，低声道：“是云小姐来了。”
萧景玄脸上那片刻的温柔被冻结，转为显而易见的不耐，但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依言坐回了原先的软榻上，只是脸色沉郁。
他刚坐定，门外便传来了云裳清脆又带着点娇蛮的呼唤：“玄哥哥？你在里面吗？”
守在门外的采薇恭敬回应：“回云小姐，殿下在屋内。”
随后便听到门口响起的声音：“玄哥哥！”
蓝羽看向萧景玄，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应对。萧景玄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无奈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袖，迈步走出了内室。
蓝羽独自坐在榻上，听着外间传来云裳明亮而欢快的声音：“玄哥哥，你怎么到县主这里来了？不是说好了等会儿陪我去看看新到的锦缎和熏香吗？爹爹再过几日就到了，他向来睡眠浅，床褥枕衾都得仔细挑选布置才行。”
萧景玄的回应只是一声简短的、听不出情绪的：“嗯。”
随着话语声与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院门外，四周重归寂静。
蓝羽独自静坐片刻，起身走到窗边，将支摘窗完全撑开。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她脸上残留的些许温情，也让她有些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清明。除夕将至，宫宴的请帖早已送至案头。她望着窗外暮色渐浓、华灯初上的庭院，想起方才与萧景玄提及布置庭院之事，心念微动，扬声道：“采薇。”
“小姐。”采薇应声而入。
“你去让墨画将周管事请到书房来。然后，你亲自去将马车里那个木匣子悄悄取来，务必谨慎，莫要让人瞧见。”蓝羽吩咐道，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沉稳。
“是，小姐。”采薇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蓝羽起身，步入隔壁的书房。她在宽大的书案前坐下，铺开一张宣纸，执笔蘸墨，凝神绘制起来。待墨画将周管事引至书房时，她已搁笔，正轻轻吹拂着纸上未干的墨迹。
“周管事，”蓝羽将墨迹已干的图纸仔细折叠好，递了过去，“劳烦您寻一家可靠的手工坊，按此图纸制作一百只灯笼。”接着，她又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每只灯笼上需题写一句话，就按这册子上的顺序，依次轮流题写即可。”
周管事双手接过图纸与册子，恭敬应道：“是，小姐，老奴记下了。”
“务必让他们在除夕之前完工。”蓝羽补充道，“除夕当日，便安排人手将这些灯笼悬挂于府中各主要院落。图纸上我已详细备注了材质要求，请工匠务必严格按照要求制作，工钱方面，可以优厚一些，不必过于计较。”
“老奴明白，定会办妥。”周管事再次躬身，小心地退了出去。
周管事离去后不久，采薇便捧着那个略显沉重的木匣悄然进入书房，将其轻轻放在书案上。蓝羽道：“你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采薇依言退出，轻轻掩上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蓝羽一人。她打开木匣，取出里面那些形状各异、闪着金属冷光的零件。随后，她俯身，打开书案下方一个隐蔽的暗格，里面赫然是她这些时日让不同铁匠分别打造的其他部件。她将这些零件一一取出，开始在案上尝试组合、拼接。经过一番调试，她满意地发现尺寸、接口都严丝合缝。她将初步组装好的物件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感觉也颇为合适。
然而，这距离最终完成还相差甚远。她将组合好的部件小心拆解收好，重新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执起笔，凝神静气，再次投入到精细的绘图之中。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书房内的灯火，却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映照在窗纸上，显得专注而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