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紫禁城的角楼就浸在了青灰色的晨光里。叶天趴在王掌柜宅院的床榻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銮铃声，后背的伤处仍在隐隐作痛，却不及心口那股焦灼来得强烈。任盈盈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那半块刻着“岳”字的碎镜，镜面反射的微光在她脸上游移，像极了此刻难以安定的人心。
“按时辰，周大人该进殿了。”柳长风从外面进来，肩头落着层薄霜，“暗线说，张显一早就带着兵部的人守在午门外，看那样子，是早有准备。”
叶天挣扎着想坐起来，被任盈盈按住：“躺着别动。”她的指尖带着药草的微凉，“周大人是老臣，自有应对的法子。咱们现在出去，只会添乱。”
话虽如此，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片渐亮的天色。王掌柜端着药碗进来，见气氛凝重，低声道：“老话说，真金不怕火炼。那份名单上的事，桩桩件件都有实证，张显想瞒，怕是瞒不住。”
***太和殿的金砖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靴底踩在地上，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周明远站在文官队列里，袖中的锦盒像块烙铁，烫得他掌心发潮。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显站在武将前列，紫袍玉带，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仿佛昨夜李府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万历帝身着龙袍，缓步走上龙椅。御座上方的“正大光明”匾额在晨光里闪着金光，却照不透殿内弥漫的暗流。
“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周明远立刻出列，跪地奏道：“陛下，臣有本启奏，事关兵部走私军械，勾结江湖势力，危害社稷安危！”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百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张显，只见他脸色微变，随即出列奏道：“陛下，周大人此言差矣！兵部掌管军械，向来严明，何来走私之说？怕是有人故意造谣，污蔑朝廷命官！”
“是不是污蔑，陛下一看便知。”周明远从袖中取出锦盒，高举过头顶，“此乃墨蝠堂与兵部官员勾结的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交易的军械数量、日期，还有参与其中的官员姓名！”
太监将锦盒呈给万历帝，皇帝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指着名单上的“张显”二字，声音带着怒意：“张显，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显却不慌不忙，跪地叩首：“陛下明鉴！此乃周明远伪造的证据，意图陷害老臣！墨蝠堂是江湖邪派，与臣素无往来，何来勾结之说？倒是周大人，与李嵩过从甚密，而李嵩近日与墨蝠堂余孽来往频繁，说不定这名单就是他们联手伪造的！”
“你血口喷人！”周明远怒喝，“李嵩乃忠良之后，怎会与邪派勾结？”
“是不是血口喷人，陛下一问便知。”张显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臣已将李嵩拿下，此刻就在殿外候着，陛下可当面审问。”
万历帝眉头紧锁：“传李嵩。”
片刻后，李嵩被两个侍卫押了进来，衣衫有些凌乱，嘴角带着血迹，显然是受过刑。他见到万历帝，挣扎着跪地：“陛下，臣冤枉！张显走私军械属实，名单绝非伪造！”
“哦？”张显冷笑，“那你说说，名单是从何处得来？是不是墨蝠堂的人给你的？”
李嵩一怔，他不能说出叶天和任盈盈的存在，否则只会牵连更多人。正迟疑间，张显又道：“陛下您看，他答不上来了！这就说明，他与墨蝠堂确有勾结，所谓的名单，不过是他们诬陷老臣的工具！”
殿内的气氛越发紧张。有几位与张显交好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着说周明远和李嵩意图构陷；而周明远一派的官员则据理力争，双方争执不下。万历帝看着底下争论不休的群臣，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在这时，李嵩忽然抬起头，朗声道：“陛下，臣虽不能说名单的来历，但臣可以证明张显撒谎！三年前漕运案，失踪的五千石军粮，实则被张显转卖给了墨蝠堂！当时负责押送的校尉王勇可以作证，只可惜他已被张显灭口，尸骨就埋在永定河畔的柳树林里！”
张显脸色骤变：“你胡说！”
“臣没有胡说。”李嵩直视着他，“王勇的家人还在京城，他们手里有王勇留下的账本，上面记着军粮的去向！”
万历帝眼神一动：“传王勇的家人。”
张显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没想到李嵩竟还留着这一手。
***王掌柜的宅院里，叶天等人正听着暗线传来的消息。当听到李嵩提及王勇的账本时，任盈盈猛地站起：“不好！张显绝不会让账本现世，定会派人去灭口！”
柳长风也道：“王勇的家在南城的贫民窟，防卫薄弱，咱们得赶在张显的人前面去！”
叶天挣扎着下床：“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的伤……”
“没事。”叶天抓起墙角的扁担，目光坚定，“李大人为了护着咱们，在朝堂上硬扛，咱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任盈盈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取了剑。三人快步出门，王掌柜早已备好了马车，车辕上的铃铛在晨光里急促地响着，像在催促，又像在预警。
***太和殿内，王勇的妻子被带来了。她怀里抱着个破旧的布包，见到万历帝，泣不成声：“陛下，民妇有证据！这是当家的留下的账本，他说要是有一天他出事了，就把这个交给能为他做主的人！”
太监将账本呈上，万历帝翻开一看，上面果然详细记录了三年前军粮的流向，每一笔都指向张显，甚至还有张显亲信的签名画押。
“张显！”万历帝猛地将账本摔在地上，龙颜大怒，“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显面如死灰，瘫倒在地。周围的官员见状，纷纷倒戈，指责他的罪状。周明远上前一步：“陛下，张显罪大恶极，当诛九族！其党羽也应一并查处，以正朝纲！”
万历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旨！将张显及其党羽打入天牢，彻查此事！周明远，此事就交由你负责，务必查清所有参与人员，一个都不能漏！”
“臣遵旨！”
***南城的贫民窟里，叶天三人刚赶到王勇家门口，就见几个黑衣人正翻墙而入。任盈盈剑随身动，剑气如虹，瞬间将两人逼退；柳长风的铁尺横扫，直取领头者的咽喉；叶天虽行动不便，却死死守住门口，不让一人逃脱。
巷子里顿时响起兵器碰撞的脆响。那些黑衣人显然是墨蝠堂的死士，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任盈盈肩头的旧伤被牵动，动作慢了半分，被一人的弯刀划伤了手臂。叶天见状，怒吼一声，扁担横扫，将那人撞飞出去，自己却也因为用力过猛，后背的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衣衫。
“快走！”柳长风逼退众人，对王勇的家人喊道，“周大人已经在殿上为你们做主，去都察院！”
王勇的妻子抱着孩子，含泪道谢，转身往巷外跑。叶天三人断后，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官兵的脚步声——是周明远派来的人。
黑衣人见状，知道事不可为，虚晃一招，转身遁走。
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任盈盈扶着叶天，看着他后背渗出的鲜血，眼眶泛红：“都说了让你别逞强。”
叶天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没事……赢了就好。”
阳光穿过贫民窟的破窗，照在地上的血迹上，泛着诡异的红。远处，太和殿的钟声隐隐传来，沉闷而悠长，像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叶天靠在任盈盈怀里，听着钟声，忽然觉得后背的疼也没那么难熬了。他想起思过崖的雪，想起破庙的烛火，想起顺天府衙的晨光，想起窑厂的黑暗……原来所有的挣扎与牺牲，都只是为了这一刻——让正义穿透阴霾，让真相照进阳光。
任盈盈低头看着他，耳后的朱砂痣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粒凝结的血珠，也像一颗不灭的星火。她知道，这场风波虽暂告段落，但江湖路还长，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但只要身边有这样的人，有这份不灭的信念，前路纵有刀山火海，亦能一往无前。
马车再次驶动，载着满身伤痕的他们，驶向未知的前路。京城的风依旧凛冽，却仿佛带着一丝暖意——那是希望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