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悉尼港一个被改造过的,专门用于海军的码头上,第一批皇家澳大利亚海军分舰队的水兵招募工作,正在进行。
与邓特伦军校那种严格筛选,培养精英军官的模式不同,海军的普通水兵招募,门槛要低得多。只要是身体健康,年龄在十六到三十岁之间的联邦公民,都可以报名。
前来报名的年轻人,在码头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来自悉尼和周边港口城市的贫苦的工人家庭。对于他们来说,参军,首先是一份可以吃饱饭,有稳定薪水的体面工作。
但也有一些人,是怀着不同的目的而来的。
一个名叫比利·休斯的年轻人,挤在队伍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材瘦小,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看起来文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他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与他外表极不相称的执拗而锐利的神采。
他不是工人。他是一名来自墨尔本的,激进的工会活动家,也是汤姆·霍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他这次前来报名,是带着工会联盟的秘密任务——了解和观察这支新成立的海军,到底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工人们需要知道,这支由王室主导建立的武装力量,未来,是会成为保护他们利益的盾牌,还是会成为镇压他们反抗的枪口。
负责招募的军官,是一个从邓特伦毕业的,名叫约翰·莫纳什的年轻少尉。他是第一期学员中,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也是一个狂热的军事技术爱好者。他看到比利·休斯那瘦弱的样子,本能地就想将他淘汰。
“小子,你这身板,能拉得动缆绳吗?能爬得上桅杆吗?”莫纳什用洪亮的声音问道。
“长官,”比利·休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不卑不亢地回答,“力气,是可以练出来的。但脑子,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读过马汉的《海权论》。我知道,未来的海战,靠的将是精准的计算和严密的协同,而不只是水手们的肌肉。”
莫纳什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个书呆子的小个子,居然读过《海权论》。这本书,即便是在邓特伦的课堂上,也只有少数最优秀的学员,才会去涉猎。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在他的登记表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比利·休斯,和另外五百名被选中的年轻人,成为了澳大利亚海军的第一批水兵。他们被分配到了一艘由商船改造的,老旧的训练舰上,开始了他们为期半年的艰苦的新兵训练。
训练是枯燥而严苛的。每天,他们都要进行大量的体能训练,学习打各种复杂的水手结,在几十米高的桅杆上,练习平衡和速度。他们还要学习操作舰上那些老式的,需要靠人力装填和瞄准的哈乞开斯炮。
教官们大多是从皇家海军借调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士官。他们用一种简单粗暴的,充斥着呵斥和惩罚的方式,来打磨这些桀骜不驯的年轻人。
比利·休斯在体能上吃尽了苦头。他几乎每天都会因为动作不达标而被罚跑圈,或者清洗整个甲板。但他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他用他那超强的记忆力,将舰上的每一个部件,每一条管线,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他甚至会在夜里,偷偷地用自己带来的纸和笔,默画出整艘船的结构图。
他的这些怪异举动,引起了莫纳什少尉的注意。莫纳什发现,这个小个子虽然体能差,但学习能力却强得可怕。无论是旗语信号,还是火炮的弹道参数,他都只需要听一遍,就能完全记住。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莫纳什在舰上的小图书室里,发现比利·休斯正就着昏暗的油灯埋头苦读。他走过去,看到他读的居然是一本关于蒸汽轮机原理的非常专业的工程学着作。
“你看得懂这个?”莫纳什有些惊讶地问。
“大部分能看懂。”休斯抬起头,平静地回答,“我认为,这是比爬桅杆更有用的技能。未来的战舰,将由这些钢铁的心脏来驱动。”
从那天起,莫纳什开始对这个小个子水兵,刮目相看。他开始在训练之余,有意地,给他一些更具技术性的任务。比如,校准火炮的瞄准镜,或者协助轮机长,维护那台毛病百出的老式蒸汽机。
而休斯,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改变着自己对这支军队的看法。他看到了像莫纳什这样的新一代的澳洲军官,他们身上没有英国军官那种根深蒂固的阶级优越感。他们尊重知识,崇尚技术,并且对这个国家抱有一种朴素而真诚的责任感。
他开始意识到,这支穿着绿色制服的军队,或许真的与他之前想象的,那些只为权贵服务的暴力机器有所不同。
半年的训练结束后,第一批合格的澳大利亚海军水兵正式毕业。他们将在科克图岛的船厂里,等待着他们的旗舰——悉尼号的最终完工和下水。
在毕业典礼上,比利·休斯,作为优秀学员代表上台发言。他没有讲那些慷慨激昂的套话。他只是说了一句,让所有在场的军官和水兵,都印象深刻的话。
“我们脚下的这艘船是铁做的。我们手中的这杆枪也是铁做的。但我们不是冰冷的铁。我们是人。是工人,是农民,是这个国家的儿子。我们保卫的,不应该只是这艘船,这片海。我们应该保卫的是让我们的家人能过上更好生活的那个承诺。我希望,这身军装能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点。”
莫纳什站在台下,听着这番话,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