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带来的消息与“赤焰金蝎粉”,如同在迷雾中投下了一道刺目的光,既指明了暂时的方向,也照出了前路的凶险。凌素雪没有时间细细品味天工苑典藏派示好背后的深意,当务之急是稳住刘擎天的伤势,并等待陈远的苏醒。
安德罗斯医师对“赤焰金蝎粉”进行了仔细的测试,确认其药性虽烈,却正好与“蚀脉幽兰”的阴寒相克。在凌素雪以精妙金针之术护住刘擎天心脉要害后,安德罗斯小心翼翼地取用微量粉末,混合特制药液,通过针渡之法,缓缓导入其经络。
过程凶险万分。药力化开的瞬间,刘擎天昏迷中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表面时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时而又透出森森寒气,乌黑的毒血顺着金针刺入处缓缓渗出,腥臭扑鼻。凌素雪与安德罗斯全神贯注,时刻调整着金针与药力,不敢有丝毫松懈。
整整一夜煎熬,当黎明微光再次透入这间隐秘的棺铺后院时,刘擎天肩头的乌黑终于褪去大半,肿胀也消减了些许,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脸上那骇人的青黑之气淡去,代之以一种病态的苍白。
“成功了!毒性已被中和三成以上!”安德罗斯抹去额头的汗水,声音带着疲惫与兴奋,“虽未根除,但性命暂时无虞,后续清除余毒,也有了更多时间和手段!”
凌素雪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缓。这无疑是在绝境中撕开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口子。
也就在此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动静。
陈远醒了。
不是之前那种意识模糊的短暂清醒,而是真正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虽依旧虚弱,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空荡荡的右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与黯然,但很快便被更强的意志压下。他尝试移动左手,动作虽迟缓僵硬,却已能自主完成。
“感觉如何?”凌素雪立刻来到他床边,轻声问道,递过一杯温水。
陈远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却清晰:“还死不了……就是,轻了不少。”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吃力,“擎天呢?”
凌素雪将刘擎天的情况,以及天工苑文澜到来、赠药、透露关于黑火商会、朝廷动向及未来预言等事,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
陈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的监天令。直到凌素雪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黑火商会……海外技术……石敬瑭……还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闲。”他闭上眼,似乎在感受体内那缓慢流转的、淡金与暗红交织的能量,“文澜说得对,北方……或许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幽州乃至整个河北的现状。历经战乱,地脉受损(幽州鼎沉寂的影响仍在),民生困苦,契丹觊觎,朝廷控制力薄弱,正是百废待兴,却也暗藏机遇之地。唯有回到那里,依托北疆旧部,稳住根基,才能积蓄力量,应对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浪。
“我们必须尽快返回幽州。”陈远睁开眼,目光坚定,“此地不宜久留。杜重威大军一旦完全掌控洛阳,必定会进行大规模搜捕清算。”
“你的身体和擎天的伤势,经得起长途跋涉吗?”凌素雪担忧道。
“撑得住。”陈远语气不容置疑,“躺在这里,才是最大的危险。准备一下,我们连夜出发,绕开官道,走山野小径北归。”
计划既定,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老仓利用棺材铺的渠道,准备了必要的马车(经过伪装修饰)、干粮、药品。刘擎天被小心安置在铺有厚软垫子的马车内,由安德罗斯随身照料。陈远则坚持骑马,仅存的左手操控缰绳虽显笨拙,但他拒绝躺在马车里。凌素雪、墨文、公输衍以及二十名徐氏亲卫护卫左右。
临行前,陈远让凌素雪取来纸笔,他以左手艰难地写下两封短信。一封是给仍在渤海休整的徐如海,简要说明北归决定及洛阳最新动向,并约定保持联络,互为奥援。另一封,则是发给幽州旧部,尤其是留守的将领与听雪楼人员的密令,令他们暗中准备接应,并开始着手调查并稳定幽州及周边州县的地脉与民生状况。
夜色再次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这支小小的队伍,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汇入夜色,离开了这座刚刚经历浩劫、权力正在重新洗牌的千年古都,向着北方,向着那片熟悉而又充满未知的土地,迤逦而行。
路途果然艰辛。为了避开朝廷可能的盘查与追捕,他们专走崎岖难行的山道野径。马车颠簸,对刘擎天的伤势是极大的考验,安德罗斯不得不频繁施针用药,稳定其情况。陈远虽咬牙坚持骑马,但断臂之痛与体内能量的缓慢适应过程,也让他消耗巨大,脸色始终苍白。
然而,或许是离开了洛阳那紊乱的能量环境,或许是北归的决心带来了精神力量,陈远的状态在旅途中,竟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好转起来。他左手的灵活性逐渐恢复,甚至开始尝试仅凭左手进行一些简单的武技演练,以适应新的身体状态。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对监天令的感应似乎更加敏锐了,无需刻意引导,便能隐约感知到周围较大范围的地脉能量流动,尤其是越靠近幽州,那种与幽州鼎同源的、沉寂中带着一丝焦灼的脉动,便越发清晰。
途中,他们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通过听雪楼残存的、散布于乡野市井的暗线,他们断断续续收到一些外界消息。
杜重威已全面接管洛阳,以“清查妖乱余孽”为名,大肆逮捕与星烁石、机械工程相关的人员,不少匠作流派遭殃,技术研究转入更隐蔽的地下。
晋廷与黑火商会的接触似乎更加深入,有传闻称,朝廷工部正在黑火商会技术援助下,于汴梁郊外秘密兴建新的军工作坊。
契丹方面,耶律德光趁中原动荡,频频调动兵马于边境,似有南下之意。
而关于则天门天坑的挖掘,朝廷对外讳莫如深,但隐约有风声传出,挖掘仍在继续,似乎……还有更深层的东西未被起出。
这些消息,无一不在印证着文澜带来的情报,也让陈远和凌素雪更加确信北归的正确性与紧迫性。
经过近一个月的艰难跋涉,穿越重重关山,当熟悉的燕山山脉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幽州,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幽州地界,与前来接应的幽州旧部汇合的前夜,负责前出侦察的一名徐氏亲卫带回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陈帅,凌楼主,前方三十里处的‘黑云寨’……不对劲。那里本该是我们的一处秘密联络点,但此刻寨门紧闭,哨卡林立,旗帜……却并非我们北疆或听雪楼的标识,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黑底红焰的怪异旗帜!寨子周围,还散布着一些形制奇特、不像中原制式的……**大型机械**的踪影!”
黑云寨?那是陈远起家之地,也是早期重要的地脉枢机所在!那里,怎么会易主?那些机械,又是从何而来?
陈远眺望着黑云寨的方向,仅存的左手缓缓握紧了缰绳,眼中寒光闪烁。
看来,这归家之路,也并非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