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阳自己并未完全意识到,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挑战和最难逾越的障碍,从来就不在波诡云谲的商场上。
凭借着“重生”这个逆天的金手指,他对未来十几年科技浪潮、金融市场、政策转向的脉络了如指掌。这使得他在商业投资和战略布局上,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如同一个知晓标准答案的考生走进了考场,想不拿满分都难。财富和影响力的急速膨胀,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这个信息不对称的降维打击之上。
真正制约他、并曾在前世导致他沦为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根源,在于他的性格深处。
前世,他就是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过分追求“面面俱到”和“完美结局”的老好人。这种性格,让他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上总是犹豫不决,错失良机;在人际交往中不懂拒绝,常常被当作“软柿子”;在面对感情时更是拖泥带水,既不懂得果断争取,也不懂得干脆放手。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这样的脾性,在那个充满竞争和掠夺的现实社会里,几乎是注定了难成大事,只能随波逐流。
重生,赋予了他先知先觉的能力,让他在事业上得以狂飙突进,弥补了能力的短板。但这枚神奇的金手指,却唯独无法重塑他的性格内核,无法改变他情感世界里的行为模式。
在感情这片没有标准答案、复杂程度远超任何商业模型的领域里,他依然是那个优柔寡断的李正阳。他不懂得如何干净利落地拒绝不该有的情愫,也缺乏勇气去坦然接受和经营一份确定的感情。他总是被动地应对,试图在多个选项中维持一种脆弱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平衡,结果往往是伤人伤己,把局面搞得一团糟。艾米丽的步步紧逼,黄演梅的痴缠守候,甚至对小金鱼那点源于前世的惋惜心态,都让他疲于应付,深陷泥潭。
这不,旧的麻烦尚未理清,新的风暴,已经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叩响了他 的门扉。
就在他 刚刚结束一轮紧张拜年、略显疲惫地靠在办公室沙发上,准备梳理一下思绪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
李正阳 随手拿起手机,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屏幕……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存储姓名。而接起后,开口自我介绍的却是他几乎遗忘的一个人:
深田恭子。
说实话,李正阳 跟这位深田恭子小姐,压根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去年纯粹是陪黄演梅 去日本度假时,那一次小巷因为与几个酒鬼起冲突她的保镖出现解围、后面以道歉为理由请李正阳吃了顿饭,这以外就没有任何交集,联系方式都没有互留。
此刻对方突然越过千山万水找来。
电话那头的女声柔软而带着异国情调的腔调:“所以,李先生,这次冒昧打扰,希望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我只是很想真正感受一下华国的魅力,而你是我在华国唯一的朋友。”
李正阳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机身,视线飘向窗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出口的却是:“……好吧。不麻烦。恭子小姐初来乍到,我理应尽地主之谊。”
挂了电话,他才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怎么就答应了呢?明明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一家位于市中心、以服务外宾着称的豪华酒店。李正阳开着车抵达时,远远就看到了站在酒店门口那抹极其醒目的身影。
尽管身处华国,深田恭子依然延续着她那标志性的、近乎舞台效果的华丽风格。一顶装饰着黑色网纱和小礼帽的贝雷帽斜斜戴在精心打理过的栗色卷发上,身上是剪裁别致的香奈儿粗花呢套装,颈间戴着层层叠叠的珍珠项链,手上戴着丝绒手套,脚上是一双与套装同色系的玛丽珍高跟鞋。整个人像刚从时尚杂志内页走出来的复古画报女郎,与周围简约现代的都市景观格格不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然而,与这身近乎浮夸的奢华装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脸上那抹腼腆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如同春日樱花般纯净灿烂的笑容。看到李正阳,她立刻微微鞠躬,脸上绽放出更加明媚的笑容,用力地挥了挥手。
“恭子小姐,久等了。”
“没有没有,李桑,是我麻烦您了才对!” 她的声音带着日式特有的谦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替她拉开车门,在她弯腰坐进副驾驶时,一股清甜而不腻人的栀子花香淡淡飘来。李正阳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随即立刻意识到不妥,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李正阳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话题。
还是深田恭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 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陈设,用带着口音但很努力说标准的中文问道:“李桑,我们今天……要去哪里感受华国文化呢?”
“……这个,” 李正阳 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街边的路牌,脑子里瞬间闪过好几个选项——去城隍庙体验小吃?那里人多拥挤,她这身打扮恐怕不方便;去博物馆看文物?似乎有点沉闷;去新天地感受现代艺术?又怕她觉得不够“传统”……
“嗯……恭子小姐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是历史悠久的名胜古迹,还是……更有生活气息的市井小巷?” 他 把问题又抛了回去,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犹豫。
深田恭子 歪着头想了想,笑容腼腆:“我都很好奇呢!只要是李桑推荐的,一定都很棒!”
“恭子小姐这次来华国,是旅行还是……?” 他 用随意的口吻问道。
“啊,是工作呢!” 深田恭子转过脸,那双化了精致妆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我们警视厅与沪海警方有一个关于刑侦技术,特别是电子取证和网络犯罪追踪的交流学习项目,我被选派过来参加。” 她 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自豪。
“警视厅?!” 李正阳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惊讶地侧过头,快速瞥了一眼身边这位从头到脚、连每一根发丝都写着“精致奢华”的大小姐,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真的去当警察了?!” 他还记得去年在日本偶遇时,她似乎提过有这个意向,当时还以为只是富家千金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深田恭子 似乎对李正阳的这种反应早已习惯,她 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是的,李桑。我已经入职一年了。”
“这可真是……” 李正阳 失笑地摇摇头,感慨道:“太令人意外了。你们深田家……在日本可是数一数二的财阀吧?你这样的千金小姐,跑去当一名普通的警察?这……” 他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巨大的反差,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所谓“财阀继承人”生活轨迹的想象。
“我觉得很好呀!” 深田恭子 却回答得异常坚定,她微微挺直了背脊,脸上那种腼腆的笑容被一种纯粹的热情所取代:“这个职业非常有意义!可以帮助很多需要帮助的人,还能亲手抓住那些违法乱纪的坏蛋,维护社会的正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
看着她那副认真又充满干劲的模样,李正阳 一时语塞,内心却受到了不小的触动。他 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内心却不由得将眼前这位大小姐,与另一位同样出身不凡的“麻烦精”——艾米丽 ·芬奇,进行了一番比较。
同样是顶级财阀的继承人,这两位千金可真是……天壤之别。
艾米丽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精明、冷静、目标明确,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带着清晰的利益算计和战略目的,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而身边这位深田恭子,却更像一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单纯、热情,甚至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竟然会为了“正义”和“帮助他人”这样“虚无缥缈”的理由,投身于一份在权贵阶层看来或许有些“跌份”的职业。
一个务实如冰,一个理想似火。
将深田恭子 和艾米丽 放在心里这么一比较,李正阳不得不承认,自己潜意识里,确实对深田恭子这种性格更感到亲近和舒服。她 身上那种理想主义的光晕、略带天真的热情,以及毫不掩饰的真诚,都让他想起内心深处那个尚未被现实完全磨平的自己。和艾米丽 相处,像是在下一盘步步为营的棋,需要时刻绷紧神经;而和深田恭子待在一起,则像是晒着一场午后阳光,轻松、温暖,不需要太多算计。
两人也没去什么着名的旅游景点。眼下正值华国新年期间,寻常的街巷里张灯结彩,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寓意吉祥的春联福字、路边摊上贩卖的各种年节小吃和玩意儿,对于深田恭子 来说,本身就是最鲜活、最地道的文化盛宴。她来华国参加交流项目已有一段时间,但除了必要的警务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深田商事旗下的高级酒店里,像这样毫无负担地融入市井街头,还是第一次。
“其实我早就想联系李桑了,” 她 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旁边手艺人现场书写的春联,“但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李桑前段时间非常忙碌,好像在处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一直没敢打扰。” 她 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体贴。
“不过,我的交流学习很快就要结束了,下周就要返回日本。” 她 转过头,看向李正阳 ,眼神清澈,“我想,在离开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再见李桑一面,亲自表达感谢,也好好感受一下李桑口中的华国新年。所以……就冒昧打电话了。” 这番话她说得坦率而真诚,让人无法责怪她的唐突。
于是,两人就像最普通的游客一样,沿着充满年味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散步。深田恭子 对一切都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心,看到什么不明白的,比如为什么家家户户要倒着贴“福”字,路边那种搅着糖稀画图案的是什么,甚至小孩子玩的摔炮,她都会眨着大眼睛,虚心向李正阳 请教。
每当李正阳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解释清楚后,深田恭子 必定会立刻发出由衷的、带着惊叹的赞美:“哇!斯国一!李桑,你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或者:“原来是这样!李桑你懂的真多!太了不起了!” 她 那崇拜的眼神和毫不吝啬的夸奖,像是一道道温暖的阳光,精准地投射在李正阳 那点微妙的虚荣心上。
一开始,李正阳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地谦虚两句“没有没有,这很普通”。但架不住深田恭子 那一惊一乍、却无比真诚的“吹捧”连绵不绝。几个回合下来,李正阳 自己都没察觉到,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心里那叫一个舒坦,简直像三伏天喝了一大杯冰镇酸梅汤,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什么艾米丽 带来的压迫感,什么黄演梅 制造的烦恼,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 甚至开始更加卖力地讲解,时不时还穿插点小典故,就为了多看几眼深田恭子 那闪闪发光的崇拜眼神,多听几句那软糯的、带着口音的“斯国一”。
这一刻,什么商场博弈,什么战略布局,都被市井的烟火气和身边人纯粹的崇拜所融化。李正阳 仿佛暂时卸下了“李总”的重担,变回了一个简单的、享受着被崇拜乐趣的年轻人。而这份轻松与愉悦,恰恰是他在复杂关系中最为渴求,也最难得到的。只是他不知道,这份看似纯粹的快乐背后,是否也隐藏着新的、甜蜜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