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浸透西漠连绵的沙丘。
我伏在赭红色岩壁的阴影里，青铜面具反射着碎银般的月光。指尖划过腰间短刃，冷硬的触感让呼吸逐渐平稳。下方军帐的篝火明明灭灭，将那道鬼祟的身影拉成长长的扭曲怪影——萧战的亲兵队长，正借着巡营的幌子，往主帅帐的方向潜行。
靴底踩过沙砾的轻响被夜风吞没。我如狸猫般翻下岩壁，玄色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三天前苏轻烟诊出慢性毒时，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便注定今夜的结局。世人皆知铁血帝王萧烬杀伐果断，却少有人知晓，他的暗影中始终悬着一柄无声的刀。
帐内烛火摇曳，映出亲兵队长颤抖的手。那人正将浸过药粉的银针，悄悄刺入悬挂在帐角的狼牙风铃。那是萧战从不离身的战利品，每日晨起必定触碰。我眯起眼，面具下的唇角勾起冷弧——拙劣的伎俩，却足够致命。西漠旧贵族算准了萧战的多疑，更算准了他对萧烬深入骨髓的敌意。
短刃出鞘时带起微不可闻的破空声。亲兵队长甚至来不及发出呜咽，便被我捂住口鼻按倒在地。沙粒灌入他惊恐圆睁的双眼，我在他耳侧低语：谁的命令。指节加重力道，感受着喉骨在掌心下的战栗。
是...是左贤王...他的声音破碎在窒息的恐惧中，他说...只要将军出事...西漠就会群起反抗...
刀锋划过颈动脉的声音很轻，像丝绸撕裂。我用他的衣襟擦净短刃，将一枚刻着苍狼图腾的玉佩塞进他紧握的拳中——那是左贤王麾下死士的信物。冷月心的需要确凿证据，而我，只需要让这盘棋按陛下的预想走下去。
处理完现场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我习惯性绕到行宫后侧的望角，那里总能看见陛下书房的灯。果然，明黄色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在沙地上投下伏案疾书的剪影。三天前苏轻烟那句医者仁心让帐内气氛凝滞如铁，陛下当时背对着我，龙袍下摆绣着的金龙在烛火下仿佛要挣脱布料的束缚。
夜影。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我闪身入内，单膝跪地行礼。案上堆叠如山的奏折旁，放着半块未动的麦饼和冷透的羊奶。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扫过那些朱批，的字迹力透纸背，却在边角处有细微的墨点晕开——那是疲惫时不慎滴落的。
查得如何。陛下没有抬头，狼毫笔在奏折上飞舞。
左贤王主使，已处理。我呈上用油布包裹的玉佩和供词，证据已送冷月心处。
他终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晨光从窗缝涌入，恰好照亮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这个站在九域之巅的男人，昨夜在苏轻烟转身离开后，独自对着沙盘推演了整整四个时辰。西漠的势力分布图上，代表萧战的狼旗旁，被他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萧战那边有何动静？
晨起如常操练，只是抚摸狼牙风铃时，指节泛白。我如实禀报，苏轻烟送去的汤药，他一饮而尽。
陛下闻言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训练场上整齐的方阵，玄色龙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你说，放虎归山与养虎为患，哪个更有趣？
我沉默。五年前在刑场被他救下时，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叫嚣着要处死我的人群，问了句愿做孤的刀，还是孤的盾。那时他尚未登基，眉宇间的锐气比现在更甚。
下去吧。他挥挥手，重新拿起狼毫，告诉冷月心，让左贤王。
退至殿外时，听见案牍再次响起沙沙的书写声。青铜面具下的眼眶有些发紧，我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藏着半块与陛下同款的长命锁，刻着模糊的字。母妃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去找你哥哥，可当我终于找到他时，却只能以暗影的身份守护。
转角处撞见蛮牛抱着新的奏折过来，这个熊系护卫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夜统领，陛下又没歇息？见我点头，他重重叹了口气，苏姑娘留下的安神香，陛下一次也没用过...
我望着那扇亮了整夜的窗，突然想起昨夜潜入萧战军营前，看见陛下独自站在城楼上。朔风掀起他的衣袍，月光在他肩头凝结成霜，背影孤寂得像一尊亘古的石像。世人都说狮系帝王勇敢自信，可谁又见过他深夜独自舔舐伤口的模样？
回到暗卫营时，天边已燃起赤霞。我将今日的见闻记入密报，最后添了句：左贤王党羽活跃，建议加强宫禁。放下笔，指尖摩挲着面具冰冷的纹路，想起十二岁那年，高烧中的我迷迷糊糊抓住一个温暖的手，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说：别怕，哥哥在。
帐外传来集合的号角声，新的一天开始了。我系紧腰间的短刃，面具后的目光坚定如铁。无论世人如何评判铁血帝王的冷酷，无论前路有多少阴谋诡谲，这道暗影，都会永远守护着那个比谁都孤独的兄长。
毕竟，这是我们之间，从未说出口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