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穿了夜的死寂。
凤凰小队兵分三路,如三支淬毒的箭矢,无声无息地射向被黑暗与暴雨笼罩的湖心岛。
雷震与乔伊负责外围警戒与火力支援,白影则与夏暖一同,在临时搭建的移动指挥点,试图从那片电磁迷雾中撕开一道口子。
而凌寒,孤身一人,选择了最危险、也最直接的路径——从那座废弃观测站唯一的深水排洪通道潜入。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了她,隔绝了外界狂暴的雨声,世界陷入一片深海般的幽静。
战术潜水服完美贴合着身体,特制的循环呼吸器没有吐出一个多余的气泡。
她像一条优雅而致命的黑鱼,沿着粗粝的水泥管道内壁,向着深渊般的黑暗滑行。
一百米,两百米……深度计上的数字无声跳动。
当她抵达管道尽头,准备进入主隧道时,一种诡异的失重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
并非物理上的失重,而是感官的剥离。
“滋……”
耳蜗深处,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电流杂音,紧接着,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不是安静,而是被彻底“吸收”的死寂。
战术终端上的声呐探测图变成了一片混沌的噪点,所有主动发出的探测波都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波纹姑的“静默之茧”。
凌寒心中警铃大作。
资料显示,这个声学陷阱的布置者曾是战功赫赫的通讯兵,却在一次任务中因指挥部发出的错误声波指令导致全队被炮火覆盖,自此性情大变,信奉“声音即秩序”,也擅长用声音制造混乱的秩序。
这片“静默之茧”不仅能吸收探测信号,更能扭曲入侵者的听觉,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化为幻听。
“……队长,三点钟方向,有热源反应!”团队频道里,突然响起雷震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凌寒瞳孔一缩。
不对!
她们的通讯早已被隔断,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雷震,冷静!那是陷阱!”凌寒试图通过腕载终端发出警告,却发现信号灯一片死寂。
“收到!准备开火!”幻听中的雷震声音果决,似乎已经锁定了目标。
下一秒,凌寒那被极限强化的神识感知中,清晰地“看”到位于她斜后方掩体后的雷震猛地抬起了枪口,瞄准的,赫然是正在破解物理门禁的乔伊!
电光火石之间,凌寒顾不得暴露,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在雷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狠狠一记手刀砍在她的手腕上。
“哐当!”突击步枪掉落在地。
雷震如梦初醒,满眼惊骇地看着乔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我……我刚才明明听到了队长的命令,还看到了敌人的红外轮廓……”
“闭上耳朵,相信眼睛。”凌寒的声音又冷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她没有时间解释,只是再次下令,“所有人,关闭听觉辅助,执行b套无声战术手语!”
队员们立刻执行。
然而,这片声波陷阱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并非只作用于耳朵。
很快,凌寒的脑海里也开始回响起纷乱的杂音。
牺牲姐妹们的惨叫,秦昊背叛时那句冰冷的“再见”,甚至还有她从未听过的、萧玦在痛苦中的低沉闷哼……无数真假难辨的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试图将她的意志拖入混乱的深渊。
不……不对。
凌寒猛地停住脚步,闭上了眼睛。
她放弃了用耳朵去分辨,转而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神识的海洋。
她强行摒弃了那些承载着情绪与记忆的复杂音频,只去捕捉最纯粹、最原始的物理振动。
在无数虚假的、由能量模拟出的声音碎片中,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稳定而真实的频率。
笃,笃,笃……
那不是陷阱,不是幻觉,而是血肉之躯在搏动时,通过固体介质传导而来的最真实的声音。
一个人的心跳。
它来自正上方的岩层,微弱,却带着一种被刻意压制的强大力量。
与此同时,水镜湖底,观测站主控制室内。
萧玦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半跪在地。
他的右小腿被一根从地面弹出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金属钉死死钉住。
伤口不深,但一股阴寒的麻痹感正顺着神经疯狂上涌,试图瘫痪他的整个身体。
“共鸣锁”,幽兰会的得意之作。
内部的神经干扰剂能与特定目标的生物电场产生共鸣,持续释放麻痹脉冲,直到目标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他早一步察觉到“双核共鸣协议”被异常激活的迹象,孤身前来查探,却没想到对方准备得如此周全。
这里不是陷阱,而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囚笼。
萧玦眼神一狠,没有丝毫犹豫,从战术靴中拔出匕首,对准自己大腿的某个神经节点,猛地刺入,再一绞!
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他竟是靠着更剧烈的物理疼痛,暂时强行切断了那一片区域的神经传导,为自己争取到了片刻的行动力。
他靠着仅存的左手和上半身的力量,艰难地爬到控制台前,试图发送最高级别的警报。
然而,当他接入信道时,所有频道里传出的,却不是熟悉的加密指令,而是一段用童声反复吟唱的诡异歌谣:
“凤凰飞,苍龙坠,湖底钟响魂不归……”
“凤凰飞,苍龙坠……”
那声音天真而恶毒,像一把淬了毒的糖,钻进他的耳朵,嘲弄着他所守护的一切。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凤凰和苍龙!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墙壁,传来三下极轻、却极富节奏感的敲击声。
叩,叩,叩。
萧玦即将涣散的瞳孔猛地一凝。
这个暗号……
三年前,凤凰与苍龙联合演习的最后一夜,大雨滂沱。
他和她在模拟战场的废墟中对峙,最终以平局收场。
演习结束后,他看着她被雨水打湿、却依旧清冷的侧脸,鬼使神差般地说:“以后若在绝境,敲三下,代表‘我在,我信你’。”
她当时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以为她早已忘了。
没想到,她记得。
她来了。
萧玦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左手,用指关节在身旁的金属壁上,虚弱地回了三下。
墙外,凌寒几乎在听到回音的瞬间就确定了。是他!他还活着!
可时间来不及了!
“老大!”白影的声音通过仿生蜻蜓无人机构建的微弱信道,断断续续地传来,“主……主机已启动最终程序……倒计时7分钟!声波震荡器将模拟……我方……我方东风系列导弹的特定轨迹……引爆!届时,‘数字宇宙’的记录将是……凤凰驻地‘误击’苍龙驻地!”
诛心之计!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的身影从隧道深处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那是个身穿灰色僧袍的老人,手中托着一根古朴的青铜引磬,眼神浑浊,仿佛承载了半个世纪的沧桑。
“沉钟僧。”凌寒瞬间认出了这个资料里的人物,观测站最后的守护者。
“三十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用一道伪造的指令,让我们亲手向自己的兄弟开了火。”老人的声音干涩如砂纸,“这座‘沉钟’,记录了太多回声。你们若强行激活‘双核共鸣’,只会让你们的精神与那些怨念一同被撕裂,最终永困在这回声牢笼之中。”
凌寒的目光穿过他,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声音没有一丝动摇:“那您为何还守在这里?”
老人沉默了良久,浑浊的他缓缓将手中的磬槌递了过来。
“钟声无情,但敲钟人有心。”他哑声道,“若有一人,甘愿替另一人承受所有痛楚,钟声便会为他改调。”
凌寒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了那根冰冷的磬槌。
她抬起手,将那枚由牺牲姐妹们的遗物熔炼而成的“凤凰之羽”,用力按入自己腕载终端的密钥接口。
然后,她将磬槌的末端,精准地嵌入了“凤凰之羽”预留的凹槽之中。
一个完美的组合。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在夏暖和乔伊震惊的目光中,拔出腿侧的军用匕首,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白皙的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凤凰之羽”那斑斓的金属表面,仿佛为燃烧的羽翼注入了真正的生命。
“白影,”她的声音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股撼人心魄的决绝,“启动‘痛觉锚定’,反向注入程序!”
“老大,这会……”
“执行!”
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混杂着她此刻所有的意志、愤怒与决然,通过那枚小小的磬槌,被“沉钟”的声波系统耦合、放大,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强行投射进了上层控制室那片混乱的生物电场中!
控制室内,濒临昏迷的萧玦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熟悉的、霸道的、带着烈火般气息的灼痛感,瞬间贯穿了他的神经系统。
那不是神经毒素的麻痹,也不是伤口的剧痛,而是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痛楚。
属于她的痛。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因失血而黯淡的眸子,在这一刻重新燃起了狼一般的锐利光芒。
她来了。
她不但来了,她还在用最疯狂的方式告诉他——你的痛,我来扛!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萧玦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竟一把扯断了钉在腿上的“共鸣锁”,任凭血流如注。
他抓起一直挂在胸前、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苍龙徽章”,狠狠按向地面那个由无数符文构成的阵列中心!
“激活密钥!”凌寒与他仿佛心有灵犀,同时嘶吼出声。
千米水层之上,狂暴的湖面中心,一个巨大的螺旋波纹骤然成型,逆着暴雨,向四周疯狂扩散!
而在无形的意识深处,凌寒第一次“看”清了萧玦的世界。
不再是模糊的窒息感,而是一幕幕清晰的画面:硝烟弥漫的异国走廊,倒在血泊中的队员,他背负着重伤的战友在枪林弹雨中突围时,肩胛骨被流弹击中错位的剧痛……一桩桩,一件件,那些他从未对人言说的伤疤与痛苦,此刻毫无保留地向她奔涌而来。
原来,这头孤狼,早已遍体鳞伤。
凌寒狠狠咬破舌尖,满口血腥。
她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那股精神洪流,在心中用尽全力嘶喊:
“萧玦!这一次,换我来替你挡子弹!”
下一瞬,她掌心的“凤凰之羽”与他手中的“苍龙徽章”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嗡——
一声低沉悠远的共鸣响彻整个湖底设施。
双钥共鸣,达成。
刹那间,整座水下观测站所有闪烁着危险红芒的警示灯,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而宁静的蓝色光芒,如同最沉静的深海,瞬间照亮了每一条通道,每一间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