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等人回到王府,天色已晚。
王府的饭厅内,灯火通明。
紫檀木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白瓷碗里,盛着米饭,颗粒饱满,莹白如玉。
“哎哟……”
苏晴鸢仪态尽失地靠在椅背上,伸出一只手,轻轻捶着自己的小腿肚。
她今天陪着父亲和三皇子夏侯显,几乎把北州城新建的区域走了个遍。
脚下的软底绣花鞋,都感觉被磨薄了一层。
“累死我了,两条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她嘴上抱怨着,但嘴角怎么也压不住脸上的笑意,泄露出她真实的心情。
旁边,林晴婉正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米饭粒差点喷到对面。
她连忙捂住嘴,大眼睛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
“王爷,您是没瞧见!”
今天在住宅区,安远侯爷看到那些六层高的小楼时,那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林晴婉放下碗筷,学着苏克勤的样子,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活灵活现。
他指着楼,问王妃,那……那真是给平民住的?
还有三皇子!他走在水泥路上,好几次都低头看自己的鞋子,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夏侯玄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苏晴鸢碗里。
“王妃,别光抱怨。”
你就说,今天这种扬眉吐气,把脸打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看的感觉,爽不爽?
苏晴鸢白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满是风情与笑意。
她夹起那筷青菜,放入口中,细细地嚼着。
“爽。”
“怎么能不爽?”
苏克勤看着北州百姓发自内心的恭敬她,看着那些孩子背着书包在干净的街道上奔跑时,那副震撼模样。
那一刻,她这个被他视为弃子、从未被正眼瞧过的庶女,腰杆挺得笔直。
这满城的奇迹,是她的夫君,一手缔造的。
这份荣耀,她与有荣焉。
就在这时,饭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大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抱拳躬身。
“王爷,王妃。”
“安远侯,府外求见。”
夏侯玄,放下筷子,让他进来。
他又转向林晴婉,吩咐道:“晴婉,添双筷子。”
苏克勤走进饭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寻常又温馨的画面。
自己的女婿和女儿,正坐在一起,吃着一顿简单的家常晚饭。
夏侯玄笑着站起身,随手拉开身边的一张椅子。
“岳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坐,坐。”
苏克勤厚着脸皮,不请自来。
可白天所见的一切,让他坐立难安,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忍不住找了过来。
他也不客气,拂袖坐下。
林晴婉乖巧地送上了一副干净的碗筷。
苏克勤拿起筷子,扫过桌上的菜肴,一盘炒青菜,一盘烧豆腐,一盘醋溜土豆丝,还有一碗冬瓜肉丸汤。
他伸出筷子,刚想夹菜,又将筷子轻轻放下。
“贤婿。”
“老夫想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
你是如何……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这片鸟不拉屎的贫瘠北州,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来了。”
夏侯玄暗道,正题终于来了。
“岳父,这事说来,也简单。”
“就六个字。”
“要想富,先修路。”
“修路?”
苏克勤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算什么答案?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修官道?可也没见谁能把一个地方修出金子来!
“对,修路。”
夏侯玄看出了他的不解,轻笑一声。
“岳父,您从青州交界处的位置,坐着马车直通北州城”
“您觉得,那段水泥路,比起寻常的土路官道,如何?”
苏克勤回应道:“快了至少三倍,且平稳如履平地,车里的茶水都未曾晃动。”
夏侯玄敲了敲桌子,这就对了。
“时间,就是金钱。”
“路修好,从北州城到百里外的北原铁矿,过去要走一天,现在两个时辰就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矿石运到城里炼钢厂的速度,快了数倍。炼钢厂一天能炼出的钢,也多了数倍。”
“木材,粮食,盐,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道理。”
“路,就是一条条流淌着财富的血管。路有多宽,财富的洪流就有多汹涌。”
苏克勤呆住了。他在官场钻营,算计人心,算计权位,何曾想过,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路”的作用?
“可……可修路的钱从何而来?这水泥路,一看便造价不菲……”
“岳父,这您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夏侯玄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修路,确实要先期投入一大笔钱。但是,路通了,商队就愿意来。”
“南来北往的商队,在北州境内畅行无阻,既安全又快速。他们运来我们没有的货物,也带走我们生产出的商品,比如精盐,布匹,等等......。”
“每一次交易,商会都要纳税。这笔税收,又可以投入到修更多的路,建更多的工坊里去。”
“工坊需要工人,百姓有活干,就有工钱。有了工钱,他们就要吃饭、穿衣、买东西。您今天在食堂也看到,他们吃得起肉。他们买东西,钱就又流回商铺和工坊手里。”
“这是一个循环。”
夏侯玄看着若有所思的苏克勤,抛出最后一个论点。
“路,让货物和金钱,在北州这片土地上,飞快地流动起来。”
“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生出更多的钱。”
“至于您说的成本……”
“岳父,一条路修好,它能用上几十年。用几十年的税收和繁荣,去换一时的投入,您说,这笔账,划算吗?”
“而且……”
“岳父,您是行伍出身。您再想一想,如果北元铁骑再次叩关,我需要从北州城调集五千大军,携带足够粮草辎重,驰援百里外的北原县。”
“走土路,人马未到,已是疲惫不堪,粮草的损耗也很大,至少需要两天。”
“可若是走我这水泥路呢?”
“半天。”
“大军可至,兵锋尚锐,士气正盛。”
“岳父,这路,是商道,是民道,但它……更是兵道!”
“兵道……?”
苏克勤喃喃自语,整个人僵在椅子上,
一条简简单单的路,里面竟藏着如此庞大、可怕的经济账!
这就是他的阳谋……把一切都摊开来,让你看。
苏克勤看着夏侯玄,良久;“老夫……受教了。”
亥时已至,夜深露重。
夏侯玄打了个哈欠,站起身。
“岳父,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和王妃也该休息了。”
“明日,岳父若是还有兴致。”
“我便亲自带您去看看我那水泥厂和炼钢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