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还亮着。张定远的手指在纸上划动,笔尖沙沙作响。他翻到《新军操典》的第三页,上面已经写满了字。这一夜他没睡,把“三段轮射法”的步骤重新拆解了一遍。原先写的太复杂,士兵看不懂。现在改成三个动作:装药、压弹、点火。每个动作配了图,画得简单清楚。
他放下笔,抬头看了眼帐篷外。天边刚泛白,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是校场方向。有人在走动,声音很轻,但能听出不是一个人。他站起身,把稿纸收进怀里,披上外袍走出帐篷。
二十多个新兵在校场边上练队列。陈二狗站在最前面,正带着几个人做转向练习。他们穿的是统一发的短衫,脚上是布鞋。有人动作还不稳,但没人停下。张定远走到他们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往前走。队伍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立正站好。
“继续。”他说。
队伍重新动起来。这一次动作整齐了许多。张定远点点头,转身朝西侧工棚走去。
工棚门口堆着几排长管铳,还有两门虎蹲炮。老陈蹲在地上检查引信,手里拿着一根铜尺。他抬起头,看见张定远来了,站起身拍了拍手。“昨夜赶出来的,一共三十六支,都试过火,没问题。”
张定远拿起一支长管铳。枪管比普通火铳长,握把也改了位置,更适合长时间持握。他打开药室看了看,里面干净无异物。“装填速度能快多少?”
“熟练的话,半分钟内能完成一次。”老陈说,“但得练。这东西不认人,谁手抖,谁吃亏。”
“那就从今天开始练。”
鼓声响了。三百新军在校场东侧列队。每人腰间挂了一把短铳,背后背了长矛。张定远站在高台上,把长管铳举起来。“今天开始,你们要学用火器。这不是玩具,是保命的东西。练不好,战场上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走下台,亲自示范装填。取药包、塞进枪管、用通条压紧、放引火药、合上火门。四个动作,他做了三遍。然后让第一队上前练习。
前五个人都没成功。有人把药包掉在地上,有人忘了压弹,直接点了火门。张定远叫停。“重来。药包不能沾土,土里有杂质,会炸膛。通条必须到底,不然弹丸飞不出去。”
第二轮开始,节奏慢了些。十个人里有六个完成了正确流程。张定远让这六个人当小组长,带其他人练。他自己在队伍中间来回走,看到错误就纠正。一个士兵装完药后手抖,差点点燃引信。张定远一把抓住他手腕。“别慌。记住顺序。装药,压弹,点火。错一步,整条命就没了。”
中午前,所有队伍都完成了一轮完整装填。虽然速度慢,但没人再出大错。
下午是协同演练。张定远把三百人分成三组。第一组火铳手,第二组刀盾兵,第三组长枪手。他在地上画了三条线,代表三段轮射的位置。
“第一列打完,立刻右移,退到第三列后面装填。第二列上前补位。第三列准备。刀盾兵跟在火铳手后面五步,听到‘推’字就冲上去。听懂没有?”
“听懂了!”
第一次推进开始。火铳手刚打出第一轮,刀盾兵就往前冲,撞到了正在后撤的射手。两人摔倒,后面的队伍立刻乱成一团。张定远吹哨叫停。
“再来。”
第二次,火铳手忘了后撤,站在原地装填。刀盾兵不敢上前,队伍卡住。第三次,有人提前点火,火星溅到旁边人脸上,那人一惊,扔了枪往后退。
张定远没有骂人。他把所有人集合起来,重新讲了一遍流程。然后分小队单独练。火铳组先练移动装填,刀盾组练推进时机。每组练熟了,再合在一起。
太阳偏西时,终于打出一次完整的配合。
第一列射击,迅速右移,退到后排。第二列上前,举枪瞄准。刀盾兵听到口令,立刻压上。第三列待命。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分钟。动作连贯,没有碰撞。
张定远站在高台边缘,看着队伍推进到预定位置。他抬起手,喊了一声:“停。”
队伍立刻停下。三百人同时立正,动作整齐。
“很好。”他说。
老陈从工棚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袋火药。“药量我重新定了标准。每包三钱七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我已经让匠人在旁边盯着,装药的时候必须称。”
张定远点头。“实弹测试什么时候能开始?”
“现在就能。炮也准备好了。”
靶区设在三百步外。十个体操用的稻草人排成一排。张定远让火铳组列阵,三列轮替。老陈亲自点燃虎蹲炮。
炮响的一刻,所有人都被震得后退一步。炮弹砸在靶区中央,两个稻草人直接炸飞。硝烟散开后,剩下八个也倒了七个。
火铳组开始齐射。第一轮,十个人打完,迅速右移。第二轮,第二列上前,命中六人。第三轮,第三列补射,最后一个稻草人应声倒地。
全场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喊了一声:“打中了!”
声音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欢呼。有人跳起来,有人互相拍肩。一个瘦弱的士兵抱着火铳,脸都红了。
张定远没有笑。他走到队伍前方,等声音慢慢平息。
“这只是靶子。”他说,“真正的敌人会跑,会躲,会反击。你们现在打得准,不代表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明天开始,加练夜间装填。后天,模拟敌袭推进。我不需要你们一次就做好,但我要求你们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强。”
队伍安静下来。所有人看着他。
“解散之前,我要问一句。”他扫视全场,“还有没有人想退出?”
没人动。
没人说话。
过了几秒,陈二狗往前迈了一步。“我不退。”
又一个人站出来。“我不退。”
第三个,第四个……到最后,三百人全部向前一步。
张定远抬手,行了一个军礼。
太阳落山后,校场没空。新兵们自发聚在一起,复盘白天的动作。有人拿树枝在地上画阵型,有人模仿装填手势。陈二狗坐在角落,一遍遍拆解自己的火铳,擦干净后再组装回去。
张定远站在工棚门口,和老陈核对火器损耗记录。三十六支长管铳,今天试射了二百一十七次,没有一支炸膛。引信受潮两根,已更换。
“明天可以加训。”老陈说,“再多做十支备用。”
“好。”
远处传来口令声。是新兵在练夜间列队。没有灯光,靠声音和记忆走位。一开始走错了,后来慢慢对上了。
张定远走过去,站在队尾没说话。队伍走到最后一段,有个士兵踩空,摔了一跤。旁边的人立刻伸手拉他起来,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点点头,重新归队。
口令继续。
队伍重新前进。
张定远抬起手,摸了摸腰间的火铳。枪管还带着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