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渐沉，天际泛起鱼肚白。
顾昭倚着老槐树，喉间腥甜翻涌，指尖还残留着判官笔灼烫的温度。
方才那道命途已绝的金墨虽锁住了拓跋宏残魂，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像握在掌心的猎物，明明触到了皮毛，却还差那么一线没攥紧。
顾郎。
沈青竹的声音裹着剑气穿过来。
她收剑入鞘的动作利落如昔，剑穗上的血珠却还在往下坠，啪嗒打在青石板上，晕开暗褐色的花。
顾昭抬头，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那是方才拼杀时被怨气灼的，她却像没事人似的，只把腰间的伤药囊抛过来：你那口血吐得太急，伤了心肺。
秦雨桐的银枪在另一侧挑起篝火，火星子噼啪炸响：老顾，老子的乌骓啃了你半袋粟米，算我账上！她大大咧咧甩着染血的袖角，发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可顾昭注意到，她的左手始终虚按在小腹——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替他挡下白月的巫咒时留下的。
最安静的是月婵。
她抱青铜星盘的手还在抖，指尖掐出的月牙红痕渗着细血。
顾昭刚要开口，就见她突然抬头，星盘表面的青铜纹路骤然亮起幽蓝：星轨......残光未散。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顾昭踉跄着走近，星盘里的星图正缓缓旋转。
原本该归位的紫微星轨末端，浮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暗芒，像被风吹散的炉灰，随时要飘走，又固执地黏着不肯落。
拓跋宏可能留了命魂碎片。月婵的声音比星盘更冷，我师父说过，大凶之人临死前若以血祭逆改命途，能把三魂七魄撕成碎片，藏在天地间最隐秘的角落。她指尖轻点那缕暗芒，这星轨残光，就是碎片的引。
识海里突然翻涌。
顾昭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站在阴司镇魂殿内。
无面的黑影立在镇魂鼎前，暗红的瞳仁里翻涌着黑雾：宿主，拓跋宏虽被锁魂链封印，但其命魂未灭。
那些碎片若被星轨引动，他能在七日之内重聚魂魄——届时，地府的封印会被他撕成碎片。
需要什么？顾昭攥紧判官笔，笔身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功德？还是更厉害的术法？
需要彻底摧毁所有命魂碎片。黑影的声音像碎冰相撞，他藏碎片的地方，必然是与他因果最深的所在。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顾昭神识归位时，正看见李断鸿单膝跪在焦土上，甲胄上的血渍已经凝了，却还在往下滴：大人！卑职派去赤水原的暗桩传回消息——北侧山坳里发现一座无名古墓，墓门刻着北魏龙纹，守墓人嘴里嘟囔着主上留魂
顾昭抹了把嘴角的血，转身时瞥见沈青竹正替月婵包扎指尖，秦雨桐在给乌骓清理马蹄上的碎骨。
他喉头一热，声音却稳得像定盘星：青竹，你带三十个暗卫守在这里，处理战后的冤魂；雨桐，你率铁骑兵在赤水原外围警戒；月婵......
我跟你去。月婵把星盘往怀里一拢，星轨残光的方向，正是赤水原北侧。
顾昭的眉梢动了动。
他知道这姑娘向来清冷，可此刻眼底翻涌的光，像要烧穿夜色。
他没再劝，只对李断鸿点头：带路。
古墓的入口藏在荆棘丛里。
顾昭踩着腐叶往下走时，阴兵已经先一步涌了进去——这些由镇魂阵转化的魂体穿过石壁，带起阵阵冷风，吹得他后颈发寒。
停下。月婵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她的星盘在黑暗里泛着幽光，前面有活人气......不，不是活人。
顾昭握紧判官笔。
转过最后一道石梯时，他终于看清了——墓室中央摆着一具半透明的尸体，皮肤泛着青灰，胸口插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
最诡异的是那尸体的脸：分明是个陌生人，可眉心却点着与拓跋宏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命魂载体。月婵的声音发颤，拓跋宏把命魂碎片藏在别人的躯壳里，用活人血养着......
顾昭的瞳孔骤缩。
他能听见识海里黑影的嘶吼：宿主！
那碎片在吸收墓室里的怨气！
再晚半个时辰，它就能顺着星轨残光飞回拓跋宏的主魂处！
判官笔，借我因果。顾昭咬破舌尖，鲜血混着功德金芒涌进笔杆。
笔尖悬在半空，金墨如游龙般窜出，在墓室里凝成血字：命魂归位，魂归地府！
虚空撕裂的声音震得石壁簌簌落灰。
漆黑的锁魂链从血字里钻出，缠上那具半透明的尸体。
尸体突然睁开眼，瞳孔里是与拓跋宏相同的猩红：顾昭！你毁我肉身，断我命途，我做鬼也......
闭嘴。顾昭手腕一翻，笔锋重重戳在地面。
锁魂链骤然收紧，尸体发出刺耳的尖啸，逐渐透明，最后化作点点荧光，被锁链拖进了虚空。
墓室里的怨气瞬间散了。
顾昭靠着石壁喘气，月光从头顶的盗洞漏下来，照得他额角的汗晶晶发亮。
月婵的星盘终于暗了下去，她扶着石壁坐下，声音轻得像叹息：星轨残光......散了。
黑影的声音突然在识海里响起，只是这一缕散了。宿主，地府的星图显示，还有更暗的残光藏在北方......
顾昭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望着盗洞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沈青竹方才替他上药时，指尖在他心口停顿的那半秒——她的手在抖，却又很快收了回去，只说莫要再冒险。
乱世未止。黑影的低语混着风声灌进耳朵，你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雁门要塞。
沈青竹立在女墙之上，望着远处翻涌的暮色。
她新换的软甲还带着锻铁的热度，腰间的剑却已出鞘三寸——方才巡城时，她听见了极轻的破空声，像夜枭振翅，又像刀尖擦过风。
大人！守城兵卒的喊声响起来，北门外有商队求见，说是......
沈青竹的剑突然嗡鸣。
她转身时，月光正落在剑刃上，映出身后三步外那道若有若无的黑影——那是只属于暗卫的气息，带着血腥与死亡的甜腻。
她的指尖扣住剑柄。
风卷着沙粒扑过来，模糊了视线。
可她知道，这平静的夜色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