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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惠帝元康九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暮色如纱,缓缓笼罩了洛阳这座天下雄城。然而今日的帝都,却比往常更加喧嚣。洛水两岸,早已灯火如龙,人声鼎沸,将蜿蜒的河道映照得恍如天上星河坠入人间。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息——名贵沉香清冷的烟韵,与烤炙羔羊、炮制牛犊散发的浓郁油脂香气交织;士女们袖袍间漏出的奇南甜香,混合着泼洒的醇酒和河畔的水汽,形成一种令人微醺的、属于盛世末年的独特氤氲。

这是上巳祓禊之礼,更是公卿贵戚纵情享乐的盛宴。绵延数里的锦席沿曲水铺设,衣着华丽的士人们袒胸趺坐,任由婢女将琥珀美酒斟满夜光杯。高谈阔论声此起彼伏,或争辩玄理,或吟咏诗赋。更有酒酣者解冠散发,赤足起舞,癫狂之态反被赞为“名士风流”。

临水舞台上,教坊乐伎轻拨丝弦,歌喉婉转;纱罗舞姬翩跹起舞,水袖翻飞间身姿若隐若现,恍若洛神再临。远处杂耍百戏,吞刀吐火,鱼龙曼衍,引得围观吏民阵阵惊呼。

在这极致的喧嚣与奢靡中,陈望穿着一身半旧的浅青色深衣,坐在远离主流的偏僻角落。与周围鲜衣怒马的世家子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年方二十出头的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寒门士子特有的沉静,底下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他本是太学生,因家道中落,托族叔举荐在秘书监谋得整理典籍的闲差。今夜能列席末座,已是殊遇。案上金齑玉鲙、猩唇熊掌,他却动筷甚少,只偶尔抿一口薄酒,目光更多投向灯火阑珊的洛水深处,或远处皇城的沉默阴影。

“陈兄何以独坐?”同僚张珩带着酒气凑近。此人热衷钻营,此刻面色红润,显是周旋各席已久。“瞧见否?石卫尉家伎演《明君舞》,烛台皆纯金所铸;那位与王公子对弈的,正是贾常侍侄孙贾谧公子...此乃结交良机啊。”

陈望顺着所指望去,贾谧年少骄横,顾盼自雄,周遭围满阿谀之辈。他心中泛起苦涩,只淡淡道:“望性情疏懒,恐难附骥尾。”张珩无趣离去后,陈望轻叹。他排斥这般虚浮,高门子弟的玄理可有半分关乎民生?这满座风流,不过是悬浮在深渊上的华丽油彩。

正当他神思不属时,急促马蹄声如利刃划破甜腻氛围。一名风尘仆仆、盔甲带伤的军士冲破侍卫阻拦,举着粘羽急报嘶喊:“八百里加急!并州军报!”乐歇舞停,谈笑骤止。紫袍大臣接过文书审视后,走向珠帘重重的御席低声禀报。

席间议论如水波扩散:“定是匈奴杂胡闹事。”“边衅何足挂齿,扫兴!”陈望心猛地揪紧——并州毗邻他家乡!他紧握衣襟,目光追随着大臣,想穿透帘幕看清每个字。

片刻后,御席无事发生。军士被架走,乐声再起却显凌乱,笑语更喧闹似掩饰什么。边疆急报、将士生死,竟如投潭石子,只漾起微澜便复平静。

陈望只觉寒意彻骨。那军士脸上血污、嘶哑呼喊,与满座奢靡、公卿漠然形成刺眼对比。他再难安坐,悄然离席沿河上行。越走灯火越稀,人声渐远,清凉夜风稍驱烦闷,却吹不散深重忧虑。

至僻静河湾,唯垂柳孤月,与下游璀璨恍若两个世界。他望月长叹。

“怎么,也觉那酒宴之气令人作呕?”柳荫下粗豪声响起。只见魁梧汉子倚树而坐,旧军袍,面色黝黑带疤,眼神锐利,行伍气息扑面。手提酒葫芦道:“某家周横,幽州来的。读书人,来一口?”

陈望拱手谢过,抿一口辛辣酒液,呛咳却驱散寒意。周横大笑:“果然读书人喝法!某刚从边镇回洛,这等繁华消受不起。看这洛水,”他冷笑,“浮着的怕是北地将士血汗!”

陈望心震,问道:“并州军情究竟...”周横冷哼:“匈奴刘渊铁骑如风,司马腾龟缩城中,城外早是地狱!告急文书雪片般,可贵人们只当疥癣之疾!”陈望默然,仿佛见家乡烽火胡起,百姓哭嚎,与此地醉生梦死仅隔数百里。

“这天下...”他喃喃。周横灌酒苍凉道:“天下将乱!边镇二十年,某见胡人狼性,更见自己人腐败。洛阳如华屋着火,屋内仍在歌舞!迟早...”未尽之语比断言更慑人。

此时下游喧哗大作,欢呼叫好中,洛水中央巨大灯山被点燃,烈焰腾空!仙山楼阁状灯山巍峨,无数灯笼烟花射向夜空,炸成火树银花!

“皇家烟花!”周横眯眼。爆鸣连连,五彩斑斓照耀洛阳如昼。两岸士庶欢呼惊叹,沉醉视觉盛宴忘尽危机。

陈望仰头,璀璨烟火映眸却照不亮心底阴霾。这极致美丽虚妄不实,似王朝繁华,盛大却可瞬熄于黑暗。“烟花易冷...”他低语。爆鸣欢呼太响,周横未闻。

陈望深望一眼燃烧灯山,拱手告辞。周横摆手:“去吧。某待文书到手便回边镇,那里虽苦却真实。”

陈望转身离去。身后烟花仍绽,欢呼震耳,却觉声渐远如隔屏障。周横“华屋着火”言在脑际回响。他预感,绚烂烟花之上,北方夜空正弥漫开来化不开的血色。

(上篇约4500字,主要铺陈时代背景、社会矛盾,并通过宴会与军报的对比、陈望与周横的相遇,奠定故事基调。下篇将继续陈望归途见闻,引入关键人物木鞮,进一步展现社会底层的苦难,并埋下后续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