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尼亚石洞大胜归来,整个联盟都沉浸在一种短暂的、充满了希望的和平之中。
洪苦讴,暂时没有半点动静。
但这,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危险的宁静。
我们回到香山洲后,便立刻开始了一场更加宏大、也更加艰难的战争——一场与这片蛮荒的土地,争夺未来的战争!
大规模实施种植园的计划,正式启动。
“帮主,”议事堂内,周博望在那张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婆罗洲地图之上,用木炭,画下了一个巨大的、从民都鲁河口,一直延伸到尼亚石洞,再深入内陆近百里的巨大圆圈,“这片土地,便是我们未来的粮仓和金库。”
周博望的手指,点在了那些被我们用火焰净化过的、曾经属于猎头者的肥沃丘陵之上,“这些地方,土质肥沃,水源充足,又刚刚经过大火的洗礼,清除了大部分的毒虫和瘴气,是最好的开荒之地。”
我接口说下去,将我前世记忆中那些最适合热带气候、也最具经济价值的作物,一一罗列,“烟草、咖啡、胡椒,喜阳耐旱,可种植在向阳的山坡之上,开辟成梯田。”
“肉豆蔻、丁香,则喜阴湿,可种植在山谷和河道两岸。”
“至于甘蔗,”我的眼中,“则需要大量的水源和最肥沃的土地。就种在我们海鹰城、凤凰城和香山洲外围那片最平坦的冲积平原之上!”
周博望看着我,眼中充满了赞许,“属下建议,采用‘军屯’之法。以我们俘虏的伊班人为基础劳力,以我们红旗帮的老兄弟和马来、马兰诺的盟友为监工和骨干。十人一伍,百人一屯,设屯长,立军法。每日卯时开工,酉时收工。按劳计酬,多劳多得。表现优异者,可减其刑期,甚至可获自由之身!”
我们的规划,没有止步于眼前的丘陵。我们的目光,早已投向了那片更加广阔、也更加充满了未知的内陆雨林!
数千人的大军开进了那片沉睡了千百年的土地!
俘虏的几千名伊班人,成了第一批的工人。
他们,在经历了最初的绝望和反抗之后,终于在我们红旗帮那冰冷的刀锋和每日都能按时分发到手的、热气腾腾的西米粥面前,选择了屈服。
他们脱下了那身象征着野蛮的兽皮,换上了最简陋的麻布囚衣。他们放下了手中的砍刀,拿起了锄头和斧头。
“轰隆隆——!!”
巨大的坤甸铁木,在我们弟兄的号子声中,轰然倒地!
熊熊的烈火,将那些盘根错节的灌木和杂草,尽数化为肥沃的草木灰!
一座座崭新的、规模宏大的种植园,以一种近乎于野蛮的、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姿态,被迅速地开辟了出来!
一个月后。当我们从安南和马六甲换来的第一批珍贵种子,被小心翼翼地,种入那片肥沃的、充满了希望的黑色泥土中时——
第一批由我们亲手开创的:三个巨大的烟草种植园; 五个飘散着浓郁香气的咖啡种植园; 两个长满了如同绿色宝石般果实的肉豆蔻种植园; 两个专门用来生产香料的丁香和胡-椒种植园; 以及三个未来能为我们带来无尽糖分和财富的甘蔗种植园……正式,在这片曾经只懂得杀戮和猎头的蛮荒土地之上,扎下了根!
由于得到了婆罗洲内陆广袤的土地,丰富的木材和矿产资源也成为我们一大待开发的宝藏。
我们将那些在开垦土地时砍伐的木材, 那些足以用来建造一支全新舰队的、珍贵的坤甸铁木和柚木,用藤蔓捆绑成巨大的木筏,通过河流顺流而下, 浩浩荡荡地到达香山洲或者海鹰城。
在那里,这些木材一部分被送入我们自己的船坞,另一部分,则被陈闯门手下的商船队上货到船上,然后发往兰芳公司, 为我们换取回更多的铁料、火药和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立足的根本——粮食。
同时,在内陆 我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连绵不绝的、坚硬的伊班山脉。
“施密特先生,”在那座即将成为“凤凰城”的环形山谷之内,我对着那位来自普鲁士的、严谨的工程师说道,“我们的城,不能只用木头。我需要石头。大量的、坚硬的石头。”
卡尔·施密特先生,这位曾经的御用工程师,在勘探了整片山谷之后,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如同发现了宝藏般的、狂热的光芒!
“帮主!”他指着山谷两侧那两座黑色的、如同巨人般耸立的巨大山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里!是上等的花岗岩!是最好的建筑材料!”
他又指向另一片灰白色的山壁,“还有那里!是石灰岩!大量的石灰岩!有了它们,我们就能烧制出足够的石灰,制造出最坚固的三合土!”
我们立刻开发了两个石矿和一个石灰矿,为我们三座新城的建设所用。
近千名伊班俘虏,在我们的监工和施密特先生亲自设计的、由杠杆和滑轮组组成的简易起重设备的指挥下,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向这座沉睡了千百年的大山,索取着它坚硬的骨骼。
洪定芳和卡尔,日以继夜地赶工。 他们两人,一个精通中式营造之法与奇巧淫技,一个掌握着最先进的西洋工程学理论,他们的结合,迸发出了足以让这个时代都为之颤抖的、创造性的火花!
他们在“巨鲸堡”的原有基础之上,用我们自己烧制的三合土和从内陆运来的整块巨石,修建起了高达五丈的、 墙体底部厚度超过三丈的、足以抵御任何重炮轰击的棱堡式城墙! 那倾斜的墙面,那层层叠叠的射击孔,让任何攻城部队都望而生畏的死亡棱角,都带着一种属于另一个次元的、冰冷的几何美感。
船坞之内,火光冲天,锤声不绝!一艘艘缴获来的伊班战船,在他们的手中脱胎-换骨,改装完毕。而由拉斐特亲自设计的“水蝮蛇”炮艇,一艘艘地从那新建的、可以同时容纳五艘船只进行作业的巨大干船坞之中,缓缓滑出!
但,这还不够。
我们为了即将到来的海上霸权争夺,需要更多的大船和战船。我们需要制造出接近英国人的战舰。
那一夜,在我的议事堂内,我将那几张周博望从亚齐贵族手中换来的、残破不堪的英国战列舰设计图,平铺在了卡尔和洪定芳的面前。
“两位先生,”我看着他们,声音无比郑重,“我们的未来,不在内河,而在……大海。”
“我需要……这样的船。”
卡尔,这位曾经的普鲁士御用工程师,在看到那些设计图的瞬间,他那双总是如同湖水般平静的蓝色眼眸,第一次,燃起了如同火焰般的、狂热的光芒!
“上帝啊……”他喃喃自语,手指在那复杂的龙骨结构图上轻轻划过,如同在抚摸最-心爱的情人,“这是……‘胜利号’的肋骨!是……是特拉法尔加的亡魂!!”
从那天起,他便彻底住在了船坞里!他将那些图纸,与我们缴获的、最坚固的“兰诺”战舰结构进行对比、拆解、融合!最终,一张融合了中式霆船的灵活性、南洋兰诺船的坚固性、以及……英式战列舰恐怖火力和续航能力的、全新的怪物——“海鹰”级重型巡航舰的设计图,在他的手中,诞生了!
大战舰,重炮,高防御能力。 这,将是我们未来,纵横四海的……王者之座!
锻造厂和木材厂,更是二十四小时,永不停歇!
数千名伊班俘虏,在我们的监工之下,如同最廉价的牲口,将一棵棵巨大的坤甸铁木,从雨林深处,拖拽而出!
洪定芳亲自设计的、由水力驱动的巨型锻锤,“轰隆!轰隆!”地,日夜捶打着精钢,将它们锻造成一根根足以支撑起千吨巨舰的龙骨和肋骨!
这里,没有欢声笑语,只有钢铁的碰撞声,火药的硫磺味,以及弟兄们那为了备战而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
而在那座日夜不休的、被我们命名为“百炼堂”的巨大锻造厂之内,另一场关键炙热的革命,正在悄然上演。
拉斐特,这位来自法兰西的炮兵上尉,继续从事着他最擅长及痴迷的任务——为我们这支新生的舰队,锻造出可供快速装备的火炮。
“不,不,不!”他用一根铁棍,指着一门刚刚才从模具中取出的、还冒着滚烫热气的六磅炮,对着满头大汗的洪定芳和几个工匠弟子,用他那生硬的汉语,毫不留情地咆哮,“你们看这炮身!太厚了!太蠢了!”
“炮,不是越厚越好!”他拿起一块木炭,在地上飞快地画着,“我们要的是……在合理的重量下,爆发出最强的威力!而不是造一堆随时可能会把自己人炸上天的铁疙瘩!”
他摒弃了我们之前那种简单粗暴的、一体浇筑的铸造方式。
他结合了拿破仑炮兵先进的“格里博瓦”体系理念和我们现有的条件,开发出了一种全新的、更适合我们这支“草台班子”的舰载火炮生产模式。
“我们没有那么多昂贵的青铜,钢材的精度也远远达不到普鲁士王国的标准。”在那间专门为他设立的、挂满了各种弹道计算图表的办公室内,他对我和周博望说道,“所以,帮主,我们必须做出取舍。”
“射程和精度,我们可以暂时放弃。但近距离的毁灭性威力,以及绝对的数量优势,我们必须拿到手!”
他的设计,简单,粗暴,却又充满了天才般的想象力!
他放弃了制造那些需要极高冶炼技术和加工精度的长管加农炮。转而设计了一种全新的、炮管更短、口径更大、专门用于近距离“砸碎”敌人的十二磅短管暴君炮!
为了解决我们自产钢铁韧性不足、容易炸膛的问题,他与卡尔先生联手,开发出了一种被他们命名为“复合箍铸法”的全新工艺——先用我们最好的铁料,铸造出炮管的主体。然后,再用洪定芳手下那些技艺最好的铁匠,将我们从兰芳换来的优质的欧洲钢材,锻造成一个个坚韧无比的铁箍!最后,在炮管还处于红热状态之时,将这些铁箍,如同给木桶上箍一般,用重锤,一层一层地,狠狠地套在炮管最容易承受巨大压力的炮膛后部!
这种炮,生产成本低,产量大,生产速度快! 虽然它的射程,可能还不到传统长管炮的一半。但它在一百步之内的恐怖威力,以及周期很短的生产速度,足以弥补一切!
另外,我们从亚齐和兰芳购置来的那上百支抬枪,也被拉斐特派上了用场。
他没有将这些“巨人的火铳”简单地分发给士兵,而是亲自设计了一种可以安装在船舷之上的、带有简易转向装置的旋转炮架。
“帮主请看。”他带着我,来到一艘刚刚改造完毕的“水蝮蛇”炮艇之上,亲自为我演示。
只见一名普通的红旗帮弟兄,轻易地便能操控那架在炮架之上的、长达一丈的巨大抬枪。他转动着炮架,黑洞洞的枪口,可以覆盖船只侧舷近一百八十度的所有射击范围!
“有了这个,”拉斐特拍了拍那冰冷的枪身,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在跳帮战开始之前,我们的人,就可以像收割麦子一样,先将对方甲板上的杂鱼清理干净!”
我看着眼前这艘船头,装备着可以发射霰弹的“蜂巢”炮;船身两侧,装备着可以进行中距离压制的暴君炮;船舷之上,还部署着可以进行精准点杀的抬枪的水蝮蛇炮艇。
我的心中,涌起了满满的自信。当我们的“海鹰”级大战舰,也同样换装上这些全新的“獠牙”之时。
我们这支舰队,将真正拥有与这片大海上任何一个王者,正面叫板的资格!
香山洲的清晨,不再有之前的宁静。
取而代之的,是数千名汉子那震天的操练呐喊,是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以及……火炮轰鸣时那足以让整座岛屿都为之颤抖的怒吼!
阮舜朝、阮福和鲨七,被我赋予了训练新兵的重任。
数千名来自马兰诺族、沙猊族的青年们, 在他们的女王和头领的号召下,从各自的部落走出来, 告别了熟悉的渔网和猎场,成为了海鹰城的新住民,也成为了我们红旗帮新招募的水手、炮兵和战士。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和对我们这些“汉人师傅”的敬畏。
阮舜朝,负责训练炮兵。在他那块被我们命名为“惊雷坪”的炮兵训练场上,数百名赤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南洋青年,正以十人为一组,疯狂地操练着。
“推弹!!”“清膛!!”“装药!!”
阮舜朝将他那套从血与火之中总结出来的、最有效率的操练之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这些甚至连火药为何物都还不甚了了的“菜鸟”。
他要求,每一组炮手,从接到命令到完成击发,整个过程,不能超过三十息!
做不到?那就练!
练到你的手臂,如同断掉一般!练到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吃饭喝水般,化为身体的本能!
而在另一片更加开阔的“演武场”上,陈添官,则将我传授给他的、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步兵操典,与我们红旗帮最擅长的海战接舷战术,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他教那些习惯了各自为战的马来和马兰诺战士,如何结阵!
如何用最简单的三人小组,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品”字突击阵!
如何用十人小队,组成一个足以抵御数倍敌人冲击的“龟甲盾阵”!
至于鲨七,他的训练方式,则简单粗暴。
在他的“屠宰场”里,没有技巧,没有章法。
只有最纯粹的、也最致命的杀人技!
他教那些新兵,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将手中的砍刀,送入敌人最脆弱的咽喉!如何在一对多的混战之中,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生路!
然而,看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我的眉头,却始终紧锁。
我找到了阮福,这个心思比任何人都更细腻的汉子。
“阿福,”我指着那些还在用最简陋的木盾进行格挡训练的弟兄,“这样不行。”
“我们的弟兄,不是不知疼痛的伊班疯狗。我需要能让他们活下来的东西。”
“我需要……甲。”
阮福的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帮主,铁甲……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铁料,更没有那么多手艺精湛的铁匠。就算造出来了,在这湿热的南洋雨林里,又重又闷,弟兄们根本穿不住啊。”
“谁说要用铁了?”我将他带到了我们的仓库。我指着我们从雨林中砍伐来的、堆积如山的坚韧藤蔓;指着那些我们从沼泽中猎杀的、皮质坚硬无比的鳄鱼皮和水牛皮;又指着那些由马兰诺族人收集来的、黏性极强的达玛树树脂。
“阿福,”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另一个次元的、名为“复合材料学”的光芒,“把它们结合在一起!”
阮福,愣住了。
随即,他那双同样精明的眼睛,猛地亮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阮福,这位被我新任命的“装备总管”,彻底住进了“神工堂”里!
他带领着数十名最心灵手巧的工匠,按照我提出的、那个在他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构想,日夜不停地,进行着实验!
他们,先用坚韧的藤蔓,编织成如同龟甲般、贴合身体的紧身藤甲。
然后,再将一张张巨大的水牛皮和鳄鱼皮,用海水反复浸泡、捶打,使其变得更加柔韧。再用特制的模具,将其压制成一片片手掌大小的、带着弧度的黑色鳞甲!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们将那些黑色的鳞甲,用滚烫的达玛树树脂作为粘合剂,一片片地,如同龙鳞般,层层叠叠地,覆盖、粘贴在了那件早已成型的藤甲之上!
当第一件成品,被呈现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时,所有人都被它那充满了原始而又致命美感的造型,彻底震撼了!
那是一件通体漆黑、重量不足传统铁甲一半,关节处却又异常灵活的“黑鳞甲”!
差山荷,这个独臂的马来头领,不信邪。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把新锻造的马来砍刀,狠狠地劈了上去!
那足以将铁木都轻易劈开的利刃,竟只在那坚韧的、混合了皮革与树脂的黑色鳞甲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的划痕!
整个议事堂,瞬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