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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为自己多做一些打算,才能在这可怕的丞相府生存下去,不仅要生存下去,还要达到她最初的目标,瓦解宇文家族的篡位阴谋。

杨雪霁独坐在窗前,身上裹着樱时新换上的柔软夹棉寝袍,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却如同毒蛇,顺着血脉丝丝缕缕蜿蜒而上,缠绕住最深处的心跳——

那是宇文成璎淬了冰碴的毒水,也是那栽赃血瓮里淋漓的污水。

寒意刺骨,并非仅在体肤,更深渗骨髓。

她已重活一世,步步算尽机关,可胸臆间始终空悬着,缺了那么一柄能咬穿这金玉樊笼、听她驱使的獠牙。

宇文成都只手遮天,这深宅广厦之内,明处侍奉的婢女,暗处窥探的影子,皆是他的耳目。

她需要一道不属于“宇文”名下的影子,能在死局降临前,替她啃噬出一条通往生天的缝隙。

她缓缓开启妆匣,细微的轻响惊动了凝滞的空气。

紫檀木匣内,流光溢彩,珠翠生辉。

宇文成都所赐之宝,一半是烙着沉重的御制印记的帝宫赏赐,另一半也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至宝,足以在长安西市换下半条热闹的横街。

赤金嵌玛瑙臂钏、点翠滴珠金步摇、玉兰抱珠银钗、红翡双鱼佩……每一件放出去都足够几个富户倾家。

而且,它们都太“宇文”了。

熔炼重铸需要时间,而她没有时间;直接典当,无异于在宇文成都敏锐得可怕的嗅觉下,亲手点燃暴露的狼烟。

甚至,她怀疑府中那些遍布各处的眼线,连每片花瓣的颤动都能窥得一二。

她的目光,如最精准的筛子,掠过表面的华彩,筛向盒底。

几支略显素淡的赤金嵌宝花钗,一支精巧的双股累丝银簪压着一方玲珑无字白玉佩,这些都是府中惯常例行的赏赐,样式寻常,并非独赐于她一人。

还有两件稍早些的旧物,一支珍珠成色略显黯淡的素金压鬓小凤钗,一方磨去了半角棱线的青玉坠。

当了这些首饰,再加上她自己攒的一些钱和宇文成都最近给了不少钱,够了,雇佣一个暗卫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她无声地将这七八件首饰捡出,在桌案上排开,赤金与白玉在窗外透入的暗淡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估算着,当铺压价三成,也至少能挤出六十金。

指尖滑过冰凉的物件,最终,停在一件物事旁——那是一件孤零零躺在匣底的羊脂白玉珏。

通体凝脂,细润无瑕,毫无雕琢痕迹,只一条极细的血红络线贯穿玉身,似雪地一缕朱砂。

这是那次她受了委屈之后,在床边发现的,即便不是宇文成都亲手所赠,但她也知道那是他送的。

那之后,每逢她畏寒僵指,这玉便落入她手心,竟真似有暖意渗出。

并非稀世珍宝,却是他身上难得带着点……人间温意的东西。

要不要……将它也放入那冰冷沉甸的金袋中?

这玉珏,成色极好,应当比她准备的那些首饰都要值钱……

念头一闪而过。

她的指尖在玉珏光滑的弧面上悬停了数息,感受着那温润的肌理,冰水浇头时彻骨的冷、额角刺痛下死死克制牙关抖颤的倔强……

宇文成都将貂裘罩上她时留下的霸道体温……无数碎冰般的感知在脑中激烈碰撞。

最终,那只悬停的手,只是极轻地、极快地将它拨入匣盒最深的角落,压在一方叠起的素锦帕下。

一丝微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重逾千金。

不是因为它贵重,而是它所牵连的,是宇文成都一丝尚可被“暖意”撬动的缝隙。

而她这条寄居毒蛇的命,或许就悬在这些微缝隙之上——

“罢了……”

终究只是无声地叹息。

玉珏脱离指尖,被轻柔地、甚至带着点珍重意味地,重新按回妆匣最深的角落。

一方干净的素锦帕子覆上,掩去了那一隙惊心动魄的朱砂。

大兴西市,正午的阳光勉力穿透深秋特有的灰蒙云层。

杨雪霁真的将首饰当了六十金,还带了不少钱,不过她并不打算全用了,雇佣暗卫除了初次的费用之外,未来每个月都要支付给他报酬,也就是供养费。

哪怕他没有做成什么事,都要支付最基本的生活费,如果做成了事,则要支付更多。

她现在是跟在宇文成都身边,钱上面根本不用发愁。

但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况呢,她总要多攒些钱,以备来日之需。

日光稀落地洒在“恒昌押”金字黑漆的匾额上,铺内光线昏黄如隔夜油脂,空气里浮动着陈年尘土、墨锭、干草、以及无数死当物品无声散发出的腐朽气息混合成一种独特粘稠的味道。

高高的柜台如同一个冷漠的断崖。

西市喧嚣声浪被厚重毡帘粗暴地阻挡在外,铁匠铺内,只剩下炉火鼓风“呼哧——呼哧——”的喘息。

烧得精赤的铁块被重锤轮砸时发出的“铛——铛——!”震耳闷响,空气灼热,弥漫着浓重煤灰铁屑和汗水蒸腾的气息,熏得人喉咙发干。

火星如同活物般从炉膛里四溅跳落,在肮脏的地砖上滋啦熄灭。

杨雪霁裹着一件洗褪色的素青灰棉斗篷,兜帽压得很深,只露出一线下颌和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唇。

她绕过那个肌肉虬结、正砸得浑身油汗淋漓的粗壮铁匠,步履极轻,落足无声地走向最里面那个通向后院的漆黑门洞。

昏暗中,那铁匠布满汗水的黑黢脸上,眼皮掀起一道窄缝,目光锐利如鹰隮般扫过她笼在斗篷下的身影,又迅速落回赤铁上,只吐出两个冷硬如铁渣子的字——

“买‘牙’?”

杨雪霁兜帽微动,不曾停步,右手袍袖极其微小地一抬一弹——

“叮!”

一声极其清脆悦耳的碰撞,一枚铜钱画着弧线,精准地坠入铁匠脚旁半桶浑浊的凉水中,沉入桶底,只在水面留下几圈微弱的涟漪。

铁匠砸锤的动作未有丝毫迟滞,仿佛只是掸去一只蚊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