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散,院中草木被洗涤得青翠欲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韩管事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弦心中持续漾开圈圈涟漪。南域客商的稀有原料,待价而沽的临街铺面……这些原本遥远的事物,此刻仿佛触手可及,却也伴随着更深沉的思量。
她花了整整两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那张罗列着开铺事宜的清单反复推敲。每一项后面,都标注着预估的银钱数目,像一道道冰冷的门槛,横亘在她炽热的愿望之前。母亲留下的手札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不仅是为了寻找更多独特的方子,更是试图从中汲取那位江南女子当年打理嫁妆产业时的智慧与勇气。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小打小闹。秦姝带来的那二十余两银子是一个信号,证明她的东西有市场,有价值。但若想将这星星之火燃成足以照亮自身前路的炬火,就必须迈出那关键的一步——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然而,那“待价而沽”的铺面,即便位置寻常、规模小巧,其价格对于目前的她而言,恐怕仍是天文数字。韩管事虽可代为探听,但最终能否拿下,靠的还是真金白银。她摩挲着那锭小小的金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资本的力量。
正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轻快而熟悉。是秦姝。不过这次,她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水绿色衣裙、气质温婉沉静的年轻女子,看发式已为人妇。
“沈姐姐!”秦姝笑着引见,“这位是永宁伯府的三奶奶,我表姐,苏婉清。表姐听我说起你制的香膏极好,心中好奇,定要亲自来看看这位‘隐士’呢!”
沈清弦心中微凛,永宁伯府……那是真正的勋贵之家。她面上却不露分毫,从容上前,依礼微微屈身:“沈氏清弦,见过苏奶奶。”姿态不卑不亢,既有对勋贵之家的尊重,亦保持着自身的清傲。
苏婉清忙虚扶一下,目光温和地打量着沈清弦,眼中掠过一丝惊艳与讶异。她早从秦姝口中听闻沈清弦的遭遇与风骨,今日一见,只觉得这女子虽荆钗布裙,容颜清减,但眉宇间的沉静与眸中的澄澈,竟比许多养尊处优的贵女更显气质。“沈姑娘不必多礼,是我唐突了。”她声音柔婉,带着笑意,“实在是姝妹妹将那香膏说得天上少有,我用着也确实极好,尤其是那香气,清而不浮,甜而不腻,竟是市面上从未闻过的,这才按捺不住,冒昧前来叨扰。”
沈清弦将二人让进屋内,奉上清茶。苏婉清显然是个识货的,不仅对那润颜膏赞不绝口,对那枚药皂的洗感和茉莉香露的留香也细细问询,言语间颇通香道,显然是个中行家。
“不瞒沈姑娘,”苏婉清轻抿一口茶,放下茶盏,神色认真了几分,“我平日里也颇好此道,家中搜集了不少香方。但姑娘所做之物,似乎别有传承,尤其这定香之法,甚是古拙精妙。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沈清弦心知这是关键一问,坦然道:“不敢称师从。不过是先母出身江南,略通此道,留下些零散手札。清弦闲来无事,依样揣摩,胡乱试制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江南沈家……”苏婉清若有所思,她似乎对沈清弦的出身略有耳闻,此刻更多了几分了然与同情,却并未点破,只赞叹道,“原来是家学渊源,难怪如此不凡。姑娘过谦了。”
秦姝在一旁插话道:“表姐,你是不知道,沈姐姐这里好东西多着呢!只是她一个人,做得太辛苦,我想帮衬些,也不知从何下手。”
苏婉清看了秦姝一眼,又看向沈清弦,沉吟片刻,道:“沈姑娘有此技艺,困守于此,确是可惜。不知姑娘……对未来可有打算?”她问得委婉,目光却带着真诚的探询。
沈清弦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她不再回避,迎上苏婉清的目光,声音平和却坚定:“蒙苏奶奶垂询,清弦确有此心,欲以此为立身之基。只是……千头万绪,尚在摸索。”她并未具体提及铺面之事,但态度已然表明。
苏婉清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她沉吟道:“姑娘有志气。这香药之物,看似小道,若能做得精巧独特,在这京城之地,不愁没有知音。若姑娘不弃,我或可代为引荐几位常来往的官家奶奶、闺中密友。她们用惯了金贵物件,反倒更稀罕这些心思巧、品质高的独家之物。”她顿了顿,补充道,“自然,一切还需看姑娘的意愿与能力,万莫为难。”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苏婉清的身份地位,她所接触的圈子,远非秦姝所能及。若能得她引荐,无异于为沈清弦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层次客户的大门。
沈清弦心中激荡,起身郑重一礼:“苏奶奶厚意,清弦感激不尽。只是目前产能有限,恐有负奶奶期望。待清弦稍作整顿,理顺了头绪,再劳烦奶奶,不知可否?”
她没有急于抓住这根橄榄枝,反而展现了克制与规划,这更让苏婉清高看一眼。“姑娘思虑周全,正当如此。”她微笑着点头,“如此,我便静候姑娘佳音了。”
送走秦姝与苏婉清,小院重归宁静。沈清弦独立庭中,望着墙角那几株在雨后愈发茁壮的萱草,心中波澜起伏。青萍之末,风起微澜。苏婉清的出现,不仅带来了更广阔的潜在市场,更让她看到了一种可能——或许,她无需完全依赖萧执的渠道,也能凭借自身技艺与逐渐积累的人脉,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回到案前,再次提笔。这一次,她在那张清单的“销路”一栏,郑重地添上了“苏氏引荐”四字。同时,在“本金”旁边,画了一个圈。她知道,与韩管事的下一次会面,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她需要知道那铺面的确切价格,需要评估自己与目标之间,究竟隔着多远的距离。前路依旧艰难,但风向,似乎正在朝着有利于她的方向,悄然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