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珂的求救信送到晋阳时,李克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河东的府库尚未充盈,军队的缺额也未能完全补充。大将周德威、李嗣昭等人虽在,但兵力捉襟见肘。更要命的是,朱温的外交攻势已经开始奏效。北面,刘仁恭在接到朱温书信后,果然蠢蠢欲动,开始在幽州集结兵马,虎视眈眈。东面,罗弘信(恢复本名后)在朱温的怂恿下,也明显有北上进攻成德镇的意图,这使得与成德关系尚可的李克用投鼠忌器,无法指望王镕的援助。
李克用召集心腹商议,众人皆面露难色。救河中,则需分兵南下,不仅要面对朱温的十万主力,还要时刻防备刘仁恭从背后捅刀子,风险极大,很可能救不了王珂,反而把河东本部也搭进去。不救,则眼睁睁看着女婿的地盘被吞并,门户洞开,威信扫地。
权衡再三,这位以勇猛着称的沙陀枭雄,不得不咽下这杯苦酒。他给王珂回信,语气充满了无奈与悲凉:“朱温势大,士气正盛,急切难图。河中孤悬难守,贤婿与其玉石俱焚,不如……不如弃城来奔晋阳,暂避锋芒,以待来时。”
接到岳父的回信,王珂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城外,氏叔琮、张存敬的大军围困日紧,攻城器械昼夜不息。城内,人心惶惶,粮草渐尽。王珂知道,再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在绝望中,王珂打开了河中城门,率领文武官员,素服出降。
朱温兵不血刃地进入了富庶的河中镇。他假意安抚王珂,表奏其为匡国节度使,实则将其与家眷严密控制起来,随后便全面接管了河中的军政大权和盐池之利。
对于新得河中河中盐利与粮赋如同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一度枯竭的财政躯体。他并未急于在冬日用兵,而是将大军撤回洛阳和长安休整,一面消化河中的果实,一面精心筹划着来年春季对河东的致命一击。
光化元年(898年)春,冰雪消融,黄河解冻。有了河中富庶之地作为支撑,朱温底气十足,尽起麾下精锐,并征发大量新附之兵,集结起一支规模空前的十五万人大军。他决心不再给李克用任何喘息之机,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荡平河东!
这一次,他采取了更为宏大的钳形攻势:
由骁将张存敬统帅,作为西路军主帅,以其麾下能征惯战的汴梁老卒为骨干,辅以河中归附兵马,共计十万人。自河中府誓师北上,目标直指李克用统治的核心区域——太原盆地。
由大将氏叔琮统领兵力五万为东路军,自泽州、潞州出太行山,向北推进,牵制晋阳东翼的守军,并伺机夺取战略要地。
两路大军,如同两只巨大的铁钳,带着粉碎一切的声势,向着晋阳合拢而去。
朱温去年秋季的外交策略,在此刻显现出惊人的效果。看到朱温如此势大,去年在秋季攻势中并未从李克用身上占到太多便宜的刘仁恭,贪婪与复仇的火焰再次被点燃。他认定李克用此次在劫难逃,毫不犹豫地挥师西进,攻入河东道北部的蔚州、云州地界,从北面构成了对李克用的巨大威胁。这使得李克用不得不分兵防御北方,进一步分散了本已捉襟见肘的兵力。
与此同时,在成德镇抢掠了一番、尝到甜头的罗弘信,在朱温的持续鼓动和“画饼”诱惑下,也再次集结兵力,北上进攻成德节度使王镕。此举不仅让王镕无法抽身援助李克用,更使得河东的东面屏障彻底消失。李克用原本希望王镕能牵制部分朱温兵力的设想完全落空。
一时间,李克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西有朱温十五万主力分路进逼,北有刘仁恭趁火打劫,东有罗弘信搅乱局势牵制潜在盟友。他真正体会到了去年拒绝南下救援河中时,王珂的那种绝望与孤立无援。这无疑是他战略判断失误所结下的苦果。
战役的进程,几乎完全按照朱温的剧本上演。
东路军在氏叔琮的指挥下,进展顺利,迅速攻占了晋阳以东的辽州,兵锋直指晋阳东面的门户,对太原形成了有力的侧翼压迫,牵制了李嗣昭等河东将领的部队。
真正的雷霆之击来自西路军。主将张存敬,以其一贯的勇猛凌厉,展现出了惊人的突击能力。
他率军自河中北上,第一个目标便是去年在朱温围攻河中时,见风使舵、转而投靠李克用的晋州和隰州。这两州守军本以为背靠李克用可保平安,没想到朱温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在张存敬大军的猛烈攻击下,晋州、隰州迅速陷落,守将或死或降。
扫清外围后,张存敬马不停蹄,挥师继续北上,兵锋直指太原盆地的南部屏障——汾州和沁州。负责南线防务的河东名将周德威、李嗣昭等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手中兵力薄弱,根本无法在野战中与张存敬的十万大军抗衡。他们组织了几次阻击,皆被击溃,不得不节节败退,一路收拢残兵,仓皇撤回了最后的堡垒——晋阳城。
到了光化元年春夏之交,战局已经极度明朗。朱温的两路大军,尤其是张存敬的西路军,已经扫清了晋阳外围绝大部分州县。氏叔琮的东路军在辽州虎视眈眈,刘仁恭的幽州军在北方不断施加压力。
城外,朱温的旗帜漫山遍野,营垒相连数十里,日夜不停地打造攻城器械。城内,人心惶惶,粮草储备在大量溃兵和难民涌入后更显紧张。晋阳,这座李克用经营多年的龙兴之地,此刻已成为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