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破太子温润皮相下的獠牙,韦沉璧心底寒意骤生,却无半分惧意,反有种“果然如此”的冷寂。
他是太子,自幼学帝王心术,怎能是众人口中的端方君子呢?
只是,为达目的不惜伪造生死、操控律法。这般不择手段,实在远超她预料。
她瞬间明了,自己已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只要他想,所谓婚约、所谓人伦,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面前皆是虚妄。
想通了这一切,韦沉璧不再犹豫。
既避无可避,那便迎刃而上。
她走到哭得几近虚脱的裴茵身边,蹲下身,将他小小的、颤抖的身子拥入怀中。
这一次,她的眼泪也潸然而下,哭声哀切,情真意挚,像是终于相信未婚夫“死”了一样灰心。
处理好“裴怀”的丧事,窦茂便护着韦沉璧和裴茵启程返京。
裴茵连日哭泣,眼睛肿得像核桃,韦沉璧心疼他,便让他多在马车内休息。一路缓行,直到离京城不远的一处郊野,裴茵的精神和眼睛才稍稍恢复了些。
也正是在此地,他们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人。
只见路旁灌木丛中,踉跄走出两人,衣衫褴褛,满身泥污,形容枯槁,乍一看与乞丐无异。
然而,其中一个胖胖的身影,韦沉璧却认得,正是住在韦家隔壁的魏御史!
魏御史与韦顺年纪相仿,素日里常有往来,时常一起品茗下棋,韦沉璧作为晚辈,对他很是熟悉。
而另一位,年纪虽轻,眉宇身形却总让韦沉璧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如果韦沉璧没记错,魏御史年前奉皇命出京,彻查太子在甘州及返京途中屡遭刺杀一案。
那他身边那位同样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想必也是同行的御史了?
韦沉璧一见魏御史这般模样,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她迅速四下扫视,见周遭似乎并无异状,又立刻看向表弟窦茂,递过一个凝重的眼神。
窦茂也是心思敏捷之人,当即会意,不动声色地指挥随行的家丁仆妇看似随意地散开,实则隐隐形成了护卫之势。
韦沉璧这才命心腹婆子将几乎虚脱的魏御史二人扶上她们这辆较为宽敞的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帘幕低垂。
一上车,韦沉璧先示意青黛取出备着的糕点和清水递给二人充饥解渴,这才发现魏御史受伤了!又让人给魏御史裹伤。
待他们稍稍缓过气来,韦沉璧才压低声音问道:“魏伯父,您……何至于此?”
魏御史喘着气,摆了摆手,脸上虽满是疲惫,眼神却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严肃。他看了韦沉璧一眼,语气沉重而决绝:“三娘,此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记住,到了京城,切莫对任何人提起见过我二人!”
韦沉璧见他如此态度,心知此事干系重大,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便不再多问,只郑重地点了点头:“侄女明白。”
与魏御史同行的那位年轻御史,自上车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低垂着头,仿佛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韦沉璧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她身边的裴茵,眼神极其复杂。
裴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小手紧紧攥着韦沉璧的衣襟,直往她怀里缩。
魏御史也察觉到了同僚的失态,觉得十分尴尬,暗中扯了扯那人的衣袖。他心中也觉奇怪,这位同僚今日不仅一言不发,还如此失礼地盯着人家小孩子看。
为了缓解这怪异的气氛,魏御史主动与韦沉璧搭话:“三娘,这孩子是……?”
韦沉璧不动声色地将裴茵往身后掩了掩,平静答道:“是家父一位故交世伯的孙儿,家中遭了变故,如今养在我家。”说着,她轻轻推了推裴茵,“阿茵,来见过魏大人。”
裴茵虽不被盯得不自在,但教养极好,还是依言对着魏御史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颍州裴茵,见过大人。”
魏御史忙道了声“好孩子”,心中已明白这大概就是韦顺那位已故世交裴家的遗孤。
然而,一直沉默的那位年轻御史,在听到“颍州裴茵”这四个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一直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裴茵身上,眼底深处滑过一丝极快却没能逃过韦沉璧眼睛的异样!
韦沉璧心中疑云大起,面上却依旧不露分毫。
马车继续向京城方向行驶。
就在这时,先前派去前面探路的一名机灵家仆匆匆返回,隔着车帘低声禀报:“小姐,表少爷,前方京城门口不知为何,突然增派了许多兵丁,盘查得异常严格,过往行人车马皆需细细验看!”
车内气氛瞬间凝固。
魏御史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与身旁那位年轻御史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京城,似乎也并非安全之地了。
韦沉璧心念电转,瞬间便将眼前的情形串联了起来。
魏御史奉命密查太子遇刺案,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逃命的境地,甚至连京城门口都加强了盘查……这足以说明,他们必定是掌握了极其关键的证据,触动了幕后之人的根本利益,才会招致如此疯狂的追杀灭口。
而有能力、有动机如此针对太子的,在这京城之中,除了那位与太子势同水火的荣王,还能有谁?
她很快做出了决断。既然早已打定主意将未来押注在太子身上,那么此刻便没有退缩的理由。
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
她目光沉静地看向魏御史,又看看他的伤,压低声音,直言不讳:“魏世伯,眼下情势危急,您可是需要……立刻入宫面圣?”
魏御史先是一惊,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韦兄家的这个三娘,一向聪慧过人,见他这般模样,又得知城门变故,能迅速推断出关键所在,并不奇怪。
他心中苦笑,自己这副尊容,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摊上大事了。
但他终究还有几分良心,不愿将韦家,尤其是这个他看着长大的晚辈,彻底拖入这滩可能让韦家尸骨无存的浑水之中。
魏御史挣扎着摇头,语气坚决:“三娘,你的好意世伯心领了。但此事牵连甚广,凶险异常,与你无关,你切莫过问,速速离去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