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拉扯变形的胶质,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淌。联盟防空洞内,破碎的通讯设备残骸散落在地,一缕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杂着尘土和血腥气,顽固地停留在空气里,提醒着人们不久前发生的那场疯狂背叛。
李明被人搀扶着,靠坐在冰冷的洞壁旁。肩膀传来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抽气声,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失神地望着刘猛等人消失的那条黑暗通道,眼神空洞。
洞内一片狼藉。被掀翻的物资箱东倒西歪,抢夺中散落的饼干碎屑和空罐头盒随处可见,地上还有一滩未干涸的水渍,映出应急灯惨淡的光。剩下的人,大约十来个,或坐或站,脸上统一刻着惊魂未定后的茫然与绝望。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以及那该死的、永恒不变的“滴答”水声。
一种被遗弃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他们不仅被刘猛抛弃了,更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在了这个地底深处的混凝土坟墓里。
“李…李头儿…”一个年轻些的队员,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死寂,“我们…我们怎么办?”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恐惧的闸门。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目光聚焦在李明身上,那里面充满了无助和最后一丝希冀。
李明猛地回过神,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这里的主心骨,他不能垮。
“先…先清点损失。”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像他自己的,“看看他们还抢走了什么,我们还剩下什么。”
命令下达,人们像是找到了暂时逃避恐惧的事情,机械地行动起来。他们默默地将翻倒的箱子扶正,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物资。过程缓慢而压抑,每一个空出来的位置,都像是对他们生存几率的无情嘲讽。
“压缩饼干…只剩三箱不到…”
“水…省着喝,大概还能撑半个月…”
“药…药箱被抢走了大半,只剩些纱布和碘伏…”
“工具…好用的几乎都被拿走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每报出一项,空气中的绝望就浓重一分。刘猛他们精准地抢走了最宝贵、最急需的东西。
李明闭了闭眼,心头一片冰凉。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旁边的老吴——就是那个脚受伤了的人——连忙扶住他。
“通讯器…”李明看向那堆碎片,最后的希望也熄灭了。
一个之前负责维护设备的队员蹲下去检查了一下,沮丧地摇头:“彻底坏了,主板都裂了,没办法了…”
与王智的联系,彻底断了。他们成了真正的孤岛。
“智哥…智哥他知道我们出事了吗?”有人小声问,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幻想。
李明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王智最后听到了多少,更不知道刘猛那混账最后有没有对着通讯器叫嚣什么。也许王智尝试联系过,但只得到一片死寂。他会怎么想?认为他们这里全军覆没了?还是…猜到了背叛?
一想到王智可能因此对他们彻底失望,李明的心就沉得更深。
“从现在起,”李明忍着痛,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撑着自己,目光扫过幸存的所有人,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所有人,听我命令。我们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再内耗了。”
“第一,节省一切消耗。食物和水的配额,在我重新计算之前,按之前智哥定的标准再减半。”
这话让所有人脸色一白,但没人反对。现实就摆在这里。
“第二,放弃所有非必要的体力活动。挖掘、加固全部暂停。”
“第三,老吴,你带两个人,负责照顾伤员和看守剩余物资。其他人…尽量保持体力,减少活动。”
命令简单而残酷,却是在当前情况下唯一理性的选择。人们沉默地点头,眼神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支撑着躯壳。
日子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痛苦的方式流逝。
防空洞里彻底失去了声音。没有人交谈,除非必要。每个人都在尽力减少任何一丝多余的能量消耗。饥饿和干渴成为常态,胃部的灼烧感和喉咙的干涩瘙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每一个人。
光线永远昏暗,空气愈发浑浊。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腹中的饥饿感和水壶里水位的下降,标记着一天的开始与结束。
李明肩膀的伤因为没有足够的药物,恢复得很慢,偶尔还会发起低烧。他强撑着精神,每天都会艰难地巡视一圈,清点那几乎不会减少的物资,试图给众人一点虚无缥缈的信心。但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神里的疲惫几乎要满溢出来。
绝望在沉默中发酵。
有人开始整天望着通道口发呆,眼神空洞。
有人偷偷收集着之前丢弃的罐头盒,舔舐着里面早已干涸的残渣。
有人在睡梦中发出压抑的呜咽,或者惊醒后望着黑暗无声地流泪。
他们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被缓慢而绝望地凝固、封存,等待着最终消亡的时刻。
偶尔,会有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从头顶的土层传来,不知是风声,还是变异生物爬过的动静。每一次都让所有人瞬间绷紧神经,惊恐地抬头望去,直到声音消失,才敢缓缓吐出那口憋住的气。他们对外的感知完全被切断,任何一点来自外界的声响,带来的都不是希望,而是未知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战争进行得如何,辐射是否减弱,刘猛那些人是否还活着,甚至不知道王智是生是死。
他们被抛弃在这片黑暗里,与过去和未来都失去了联系。
李明靠坐在那里,听着身边队员因饥饿而发出的胃部鸣叫,看着他们眼中逐渐熄灭的光,感受着自己肩膀一阵阵的抽痛和体内因为缺水而引发的微弱眩晕。
他想起王智最后的警告,想起刘猛那疯狂的眼神,想起之前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争吵和抱怨。
如果…如果当时能更重视那些裂隙…
如果自己能更强硬一点,或者更安抚一点…
如果…
没有如果。
背叛的刀刃已经斩落,留下的伤口正在这孤绝的环境中缓慢溃烂。他们能做的,只有蜷缩起来,尽可能延长溃烂的过程,等待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奇迹。
或者,等待最终的寂静降临。
孤岛之上,希望成了最奢侈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