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苏桐就起身换了身素色衣裙，将长发绾成简便的双环髻。她没让春桃进来伺候，自己取了面旧铜镜照了照，又把袖口的线头掐去。
昨夜她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路是我开的，那就自己铺完。
她拿起案上那张藏在书册夹层里的清单，折好塞进袖中，开门走了出去。
晨风穿过庭院，吹动檐下铜铃。她脚步不停，直奔宫门偏道。守卫认得她的腰牌，只略一查验便放行。她出了宫墙，沿着街巷绕行两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走进西市口那家茶摊。
茶摊老板正在扫地，见她进来，低头忙活，不看她一眼。她坐在角落木凳上，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淡茶。
片刻后，一个微胖男子掀帘而入，穿着半旧绸衫，手里拎着个布包。他在她对面坐下，低声说：“苏大人来了。”
苏桐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轻轻推过去。纸上画着简略的房屋结构图，标注了尺寸与用料要求。
陈老板打开布包，取出一小段松木和一块青砖样品，放在桌上。“木料是去年秋后晾的，砖是官窑边角料，颜色统一，烧得实。”他声音压得很低，“三批货，每批间隔一日，走内务府采买单子，我那边已打好招呼。”
苏桐伸手摸了摸木料表面，干燥无裂。她又敲了敲砖块，声音清脆。她收回手，说：“明日第一批入宫，按约定时间。”
“明白。”陈老板收起图纸，“工匠我也带来了六个，都是本地人，做过官宅修缮，嘴严手稳。您若要看，他们就在外头等。”
“带过来。”
不多时，六名匠人站在茶棚外。苏桐一一打量。他们穿着普通短褐，手上带着老茧，有人肩上还搭着工具袋。她问了几句工法细节，几人回答利落，不绕弯子。
她对陈老板说：“可以。”
当天下午，第一辆运料车驶入宫门东侧小道。车上盖着麻布，写着“内务府采买·修缮东偏殿”字样。守门太监查验单据，见印鉴齐全，便放行。
春桃在宫内接应。她带着两名小宫女，在偏殿院外清点货物。青砖码成堆，松木整齐靠墙摆放。她翻开本子记下数目，又让匠人当场验了木料湿度。
夜里，苏桐回到文渊阁，打开抽屉取出那本旧账册。她在“陈氏建材”旁画了个圈，又在下方写下“可信，可续用”。
第二天清晨，第一批工匠持轮值令进入东偏殿区域。他们带来的工具都经过检查，无违禁之物。苏桐亲自到场，站于院中，看着泥瓦匠划线定基。
“算学室地基深三尺，宽八步，长十二步。”她指着图纸对领头匠人说，“先挖土，再铺石，不可偷工。”
匠人应下，挥手让人动手。铁锹插入泥土，尘土飞扬。苏桐站在一旁，看着第一铲土被翻起。
第三日，第二批材料入宫。这次是油灰、铁钉与绳索。春桃按名单交接，每一项都登记在册。陈老板亲自押车，下车后只对她点头，未多言。
苏桐在监工棚里查看进度表。地基已挖至一半，预计两日内可完成夯土。她提笔在表上勾掉一项，又写下“明日需备梁木支架”。
第五日，八名木匠入场。他们带来提前裁好的梁木构件，皆标有编号。苏桐检查了榫卯接口，确认严密吻合。
“这几根主梁，必须今日立起。”她说。
匠人们分组作业。有人搭架，有人吊梁。一根粗大松木缓缓升起，稳稳落进槽口。四周响起锤击声，一下一下，敲进卯眼。
苏桐站在院中，仰头看着横梁架设完成。阳光照在新木上，泛着浅黄光泽。
第七日，屋顶开始铺瓦。青砖一片片排列整齐，匠人按序铺设，不留缝隙。苏桐命人每日洒水养护，防其干裂。
第十日，墙体砌至半高。她亲自丈量高度，确认未偏离图纸。春桃在一旁记录耗材数量，发现比预估少用了七块砖。
“省下的料，留作备用。”苏桐说。
第十二日，门窗框安装完毕。木匠打磨边缘，确保开关顺畅。苏桐试推一扇窗，来回三次，满意点头。
第十四日清晨，算学室主体完工。屋顶封顶，墙面刷白，地面夯实铺平。她走进屋内，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她站在中央，环视四周。墙上挂着她亲手绘制的算式板样，角落预留了书架位置。阳光从窗棂照入，落在地面一道清晰光线上。
“明日可做最后修整。”她对春桃说，“后天准备启用。”
春桃翻着工时本，轻声说：“所有工匠都守规矩，没一人多问一句。陈老板送来的最后一车木料也没问题。”
苏桐走到门前，望着外面忙碌的身影。泥瓦匠正在清理碎石，木匠收拾工具。陈老板站在院角，正和一名匠人低声说话，见她出来，远远拱手。
她回了一礼。
当晚，她没回寝殿，留在监工棚里整理全部记录。她将三批材料的出入明细核对一遍，又把工匠名单抄录备份。最后，她在总账末尾写了一句：
**算学室建成，全程未惊动户部与工部，未惹御史耳目。**
写完，她合上册子，吹熄油灯。
次日一早，她带了几名女官进屋查验。门窗稳固，墙面平整，地面无裂痕。她让人搬来桌椅试摆，空间宽裕，可容三十人同时授课。
“明日就开始招生。”她说，“优先收那些住得远的学生。”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春桃快步进来，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
“陈老板在外头，说有事要见您。”
苏桐起身走出去。陈老板站在廊下，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背着工具箱，一个提着竹篮。
“这是我儿子，学了八年木工。”他指着背箱子的年轻人，“这是我侄子，会雕花也会搭架。他们想留下，继续做工。”
苏桐看了看两人。年纪都不大，眼神沉稳，衣服干净整洁。
“你们愿意做什么？”
年轻木匠说：“哪里需要人，我们就去哪。”
她点点头。
“好。接下来要建习武场和宿舍，工期紧，活不少。”
陈老板说：“这些人靠得住。若您还需要更多匠人，我还能再找几个信得过的。”
苏桐看着他，片刻后说：“那就拜托你了。”
她转身回到算学室门口，抬手摸了摸门框。木料坚实，触感温润。
她正要说话，忽见远处一名小宫女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苏大人！尚书府送来消息，说户部那笔款……今日到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