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砚台,缓缓浸染了流云坊市的天空。
又是一天过去了,云清正觉得简直是,浪费时间。
几人本来淘了些东西要走的,云清正死死给拦了下来,非要再找个地方落脚,说自己累了。
租住的小院坐落在坊市最不起眼的角落,墙皮斑驳。
裴玦把瓶瓶罐罐又摆满了石桌,正借着最后的天光捣鼓那些药材,空气里飘着甘松,白芷混合着不知名草根的苦涩气味。
“喏,云师妹,你要的香粉。”
裴玦推过来一个扁平的碧玉盒子,又拿起一个胖肚白瓷瓶。
“这是改变身形的凝露,用的时候抹在脸上,想着你要变的那人的模样就行——不过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他凑近道:“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莫非是云承意那女人又在青岚宗搞出了什么新花样新潮流吗?这香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涂了真能让人走不动道,迷倒万千少男少女?”
裴玦将信将疑,但青岚宗该说不说,就弟子服饰,配饰,所食所用这一块,那可真是绝对的第一,贼有排面。
光是女修用的胭脂,香粉,配套的就有四十八种之多,可供不同爱好的修士进行选择,搭配。
云清正拿起玉盒看看。
她还没答话。
“云承意那张脸,便是在瑶池仙水里泡上十几天,也洗不掉她眉梢眼角那点算计。若说倾倒,”
墨规从树下站起身来,有些懒洋洋的看着天边的日头。
“哎呦,怕是倾倒夜恭桶更在行。”
“噗——”
云清正一口刚含进嘴里的凉茶全喷在了石桌上。
坐在她对面的凌霜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抖动,显然憋笑憋得辛苦。
裴玦目瞪口呆,手里的药杵差点掉地上了:“墨、墨宗主……您老人家这嘴 今天是去淬了毒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墨规嘴角勾了勾,也有一些想笑。只得开始摆弄他的往生剑。
半晌后,应该都是笑够了,他又抬眼看向云清正。
“你要去拿苏望晴的东西。”
是墨规在用神识传话。
不是疑问,是陈述。
云清正擦掉嘴角的水渍,也不隐瞒:“拿回本该属于我的那份。”
她想起白日里苏望晴那轻蔑的眼神,心里那点不快又泛了上来。
“云来客栈有守卫,苏望晴自己也布了阵法。”墨规道。
“正好试试我新琢磨出来的傀儡符。放心吧。”
云清正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张画好的黄符,轻轻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点跃跃欲试。
那是她结合那本地摊破书上的残缺记载和自己前世的阵法心得捣鼓出来的,还没实战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墨规不再多说,只淡淡道:“弦月瑶池的阵法路子很诡谲,要多加小心。”
云清正冲他挑挑眉毛,没回他。
夜深了,坊市的喧嚣渐渐沉淀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灯火和远处不知谁家的犬吠声。
云清正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对着屋里那面模糊的铜镜,挖了一大块冰凉的凝露,均匀涂抹在脸上。
药力很快渗透,皮肤下仿佛有细小的虫子在爬,骨骼和肌肉也在轻微调整。
镜子里,那张清秀的脸庞轮廓逐渐变得柔媚,眉眼上挑,唇形丰润,赫然是云承意的模样。
她低头,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突然变得紧绷的衣襟。
胸前沉甸甸的坠感让她走路都不得不放慢脚步,甚至一晃一晃的,让她莫名想在石村,隔壁王婆婆家那只总是挺着胸脯,走路一颠一颠的花母鸡。
这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云承意这身材,真是无敌啊。
怪不得那么多俊男美女喜欢她,追随她。
她要是卫长风,她恨不得时时刻刻……
咳咳。
云清正甩甩脑子,试图把这些不好的事情甩走。
打开那碧玉盒子,一股浓郁甜腻的香气立刻冲入鼻腔。
这是青岚宗女修特制的熏香,配方据说是某位长老的独门秘方,香气持久且极具辨识度。
云清正本来就晕香,连寻常的闻久了都头疼,这更是被呛得连打了两个喷嚏,眼角都沁出泪花了。
她皱着眉,还是快速捏起一撮香粉,拍在手腕、颈侧和衣襟上。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前世在青岚宗,云承意总是带着这股香气,像只开屏的孔雀从她面前招摇而过,留下这让她胸闷的味道。
……
云来客栈的三楼还亮着灯。
两个穿着弦月瑶池月白裙衫的女修抱着剑守在门外,戒备森严。
她屏住呼吸,从储物戒中取出两张裁剪好的黄符纸。
指尖凝起灵力,借着月光,云清正快速在符纸上勾勒出相应的符文。
这傀儡符画得有些手生,线条也不算完美,但蕴含的精神力标记却是很清晰的。
她轻轻一吹,符纸自燃,化作两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飘向对面。
云清正显然对这种事情得心应手,她一勾手,两缕青烟精准地钻进了两个守卫的后心。
云清正闭上眼,集中精神,开始默念驱动口诀。
楼下,两个女修身体同时一僵,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神,动作也停滞下来。
成功了!
云清正心里一喜,随即看了看四周,确定安全后,玩心大起。
她在心里下令:立正!
两个守卫“啪”地一声,站得笔直,像两尊突然被拉直的木偶。
稍息!
两个侍卫超级听话。
齐步——走!
两人开始原地踏步,动作僵硬却异常整齐。
靴子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云清正赶紧捂住嘴,才没笑出声。
她眼珠一转,又冒出一个念头:倒立。
令她瞠目结舌的是,那两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修,居然真的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倒立了起来,裙摆哗啦垂下,露出了里面的亵裤。
云清正脸一热,赶紧在心里喊停,让她们恢复正常。
罪过罪过,她可不是真要偷看人家姑娘底裤的。
玩闹归玩闹,正事不能忘。
她又指挥着两个眼神呆滞的守卫,动作流畅地打开了房门上的简易禁制,然后又让她们并排走进房间,自己则也溜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她再次指挥着两个守卫自己打开靠墙的梨花木大衣柜,让她们自己钻进去,然后从里面扣上了搭扣。
搞定!
总不能把她们两个放在外面吧,这也太奇怪了,万一被路过的人看见,岂不是要暴露。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找了一圈,果然看见白天在百宝阁见过的那几个玉盒,就那么随意地堆在靠窗的圆桌上,连个像样的禁制都没布,只在房门处设了个最基础的警戒阵法。
看来苏望晴是笃定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云清正快步走过去,打开玉盒检查。
我去这么多……
来不及感叹,她取出自己准备好的几个厚实布袋,每样都小心翼翼地装了一些,分量估算着刚好够她布置几个试验性的短途传送阵,又不至于让苏望晴立刻察觉少了太多而大发雷霆的样子。
装材料的时候,她的目光被梳妆台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吸引了。
顶着云承意这张脸,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这身皮囊和那呛死人的香粉了。
她拿起那盒颜色最艳丽的胭脂,用手指蘸了一大块,学着别家女子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抹去,左一道右一道,像个唱大戏的。
她觉得这个还挺好闻的,喜欢。
她又拿起画眉的黛石,在光亮的铜镜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
想了想,她再次指挥衣柜里的两个守卫出来,给她们每人唇上也涂上了大红色的口脂,看起来滑稽极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
从储物袋里取出那枚精心伪造的青岚宗弟子玉佩。
材质普通,但样式和云承意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她还特意用药物做了旧呢,边缘磕碰的痕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去做赝品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她蹲下身,把玉佩塞进床榻与墙壁的缝隙里,确保它不会立刻被发现。
但仔细搜查时,嘿嘿,一定能找到!
准备溜之大吉前,她又回头看了眼铜镜里那个顶着一脸花花绿绿胭脂的云承意,心里突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
要是自己真有这么一张明艳不可方物,我见犹怜的脸蛋,是不是干什么坏事都容易些?
就算被当场抓住,只要眼圈一红,贝齿轻咬下唇,泪珠欲落不落地挂在睫毛上,大概就会有一群傻小子跳出来相信她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
唉,可惜啊。
她摸了摸自己恢复原貌后清秀但绝称不上绝色的脸,叹了口气。
天生没长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只能靠自己的脑子想办法了。
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解除了傀儡符。
隔着门,能听到里面两个守卫如梦初醒般茫然的声音。
“……我刚才好像走神了?”
“我也是……奇怪,嘴巴上怎么黏糊糊的……”
云清正弯起嘴角,沿着原路返回,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里。
夜风拂过,吹散了她身上那浓郁的芷兰香,也吹起了她颊边一缕碎发。
她摸了摸怀里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心里像揣了个小暖炉,美滋滋,热乎乎。
这下,布置传送阵的核心材料总算凑齐了。
而且,还给云承意那个讨厌鬼找了个天大的麻烦。
一想到明天苏望晴发现东西被盗,又看到房间被糟蹋成那样,最后还找到云承意玉佩时,那张明艳小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云清正就觉得爽。
这感觉,比白天在百宝阁里硬生生咽下那口窝囊气,可是痛快了不知多少倍。
回到小院,树下那个黑影还在。
墨规抬眼,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顺利?”
“嗯。”云清正用灵力逼退伪装,露出原本干净清秀的容颜,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材料拿到了,还顺便给云承意送了份厚礼。”
“休息吧。”墨规说。
云清正点点头,抱着那几袋来之不易的材料,脚步轻快地钻回自己屋里。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把材料小心地放在枕边。
今夜,可以美美的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