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青石镇的薄雾尚未散尽。
李逍遥如常推开“逍遥小筑”的木门,昨夜那场无声的净化仿佛从未发生。他伸了个懒腰,感受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魔宗的污秽,而是一种更加隐晦、更加古老的窥探,如同无形的蛛网,正从极高的天穹之上,缓缓垂落。
“啧,今天这‘食材’,闻着有点扎嘴。”他低声自语,却并未抬头张望,只是慢悠悠地走到灶台前,开始生火。
灶膛里的火焰跳跃起来,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他平静的面容。他从米缸里舀出白米,又从水缸中舀起清水——这些都是最普通的凡物,但在他的手中,即将化作映照诸天的“百味粥”。
与此同时,镇外废弃的土地庙中。
小乞丐石头从不安的睡梦中惊醒。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怀中的白色石子变成了一轮温暖的小太阳,而自己后颈处却长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莲花不断绽放,要将那太阳吞噬。就在黑暗即将笼罩一切时,一股温润平和的气息从镇子方向传来,如同春风拂过,让那黑色莲花的绽放缓了一缓。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那里并没有什么莲花,只有那个从小就有的暗红色胎记。他又摸了摸怀中的白色石子,石子温温热热,仿佛在回应他的触摸。
腹中传来咕噜声。石头想起昨晚剩下的半个冷馒头已经吃完了,今天又得去镇上乞讨。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梦中那股从镇子方向传来的温暖气息——那气息,和那天晚上给他粥喝的老板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攥紧了石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往镇子里去。至少……可以在小店附近看看。就算讨不到吃的,远远闻一闻那粥香,也是好的。
就在石头蹑手蹑脚地离开土地庙,向着青石镇方向走去时——
极高的天穹之上,云层深处。
三道几乎与云气融为一体的虚影静静悬浮。他们身着暗金色的长袍,袍角绣着繁复的星轨与劫云纹路,面容模糊不清,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冷漠神光,显露出他们绝非寻常修士。
“感应无误,‘净世红莲’劫印确实在此子身上。”为首一人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宣读天条,“虽仍处蛰伏期,但已有‘善念结晶’与之共生,形成微妙平衡。”
“平衡即是变数。”左侧之人接道,“主上之令:劫印需在完全成熟、引动纪元清算时收割,方能成就无上‘劫道之果’。此间变数,当予清除。”
右侧之人目光投向下方青石镇,尤其在“逍遥小筑”的方向停留片刻:“此镇有道韵异常,源头在那小店。前夜有魔道蝼蚁试图窃取其道,反遭净化。此人之道,中正平和,似与劫印之毁灭本性相克,恐已与那孩童结下因果。”
“凡阻劫运者,皆当抹除。”为首者淡淡道,“然此地道韵深不可测,不可妄动。待那孩童行至镇外三里处的‘断魂坡’,那是此地龙脉薄弱之处,吾等可施‘隔世抽魂术’,剥离其善念结晶与部分神魂,既削弱变数,亦不惊动那道韵源头。”
三人达成共识,身形缓缓消散于云层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下方,石头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抱着微弱的希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镇子的小路上。怀中的石子越来越热,后颈的胎记也开始隐隐发烫,两种力量在他体内微妙地对峙着,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他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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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筑”内,粥香渐起。
李逍遥手持长勺,缓缓搅动着锅中的米与水。随着他的动作,那锅普通的白粥开始泛起混沌的色泽,百味道韵在其中流转生灭。但今日,他搅动的节奏比往日慢了几分,眉头也微微蹙起。
“因果线……被拨动了。”他停下动作,望向店外某个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与距离,“有人想在我这灶台边上,偷我的‘食客’?”
他感应到了几股极其隐晦、带着“天道执法”般冰冷气息的存在,正在镇外三里处的某个地方布设某种阵法。而那阵法针对的因果线另一端,赫然连接着那个身怀九文钱、有着赤子之心的小乞丐。
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几股气息布设阵法的手法,与这方天地的某些本源规则隐隐相合,显然是某种“代天行劫”的古老传承。他们要剥离的,不仅是那孩子的善念结晶,更是要斩断那孩子与“净世红莲”劫印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借天道之名,行收割之事……”李逍遥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讥诮,“这吃相,比饕餮魔宗还难看。”
他本可袖手旁观。那孩子的劫数,归根结底是他自身的命运。强行介入这等牵扯纪元清算的因果,便是他也需耗费些心思。
但——
他想起那孩子递上九文钱和石子时,眼中卑微却纯净的渴望;想起他分包子给流浪狗时,脸上那毫无杂质的喜悦;想起那善念结晶被引动时,与“净世红莲”劫印形成的、充满希望的微妙平衡。
更重要的是,那孩子,是他的食客。付过钱的。
“十文钱里缺了一文……”李逍遥喃喃道,“看来这缺的一文,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补’上?”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既然你要在我的厨房边上动我的食材,那我只好教教你什么叫火候”的意味。
他没有离开灶台,甚至没有停止搅粥。只是在那长勺又一次划过粥面时,他的手腕极其微妙地抖了一下。
这一抖,看似随意,却蕴含着“味之本源”中那调和万物、定鼎乾坤的至高意蕴。
与此同时,镇外三里,断魂坡。
石头正走到这里。这是一片荒凉的土坡,怪石嶙峋,草木稀疏,平日里连樵夫都很少来。不知为何,一踏上这片坡地,他就感到一阵心悸,怀中的石子烫得惊人,后颈的胎记更是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想转身往回跑,却发现自己双腿如同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空中,三道暗金色虚影无声浮现,呈三角之势将他围在中间。为首者伸出一指,指尖凝聚着一缕灰蒙蒙的、仿佛能剥离一切“变数”与“异常”的法则之光。
“净世红莲之载体,善念结晶之宿主。”那声音冰冷地宣告,“汝身负纪元劫运,却生变数,有违天道常轨。今奉‘劫使’之命,剥离汝之善念与部分神魂,复归劫运正轨。”
石头听不懂这些,他只是感到无边的恐惧。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灰色的光,向着自己的眉心缓缓点来!
就在那法则之光即将触及他眉心的刹那——
异变陡生!
石头怀中,那烫得惊人的白色石子,猛地炸开一团柔和却坚韧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不仅护住了他的眉心,更顺着后颈胎记与他身体连接的无形通道,反向注入了那沉寂的“净世红莲”劫印之中!
劫印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善念生机刺激,本能地反抗!一股暗红色的、蕴含着无尽毁灭与清算意蕴的波动,从胎记中轰然爆发,与那乳白色光晕交织、碰撞!
这不是攻击,而是两种本源力量在石头这个“载体”体内的剧烈冲突!
而就在这时,李逍遥那一“抖”所引动的、源自“百味粥”的调和道韵,跨越空间,精准地降临于此!
那灰蒙蒙的“隔世抽魂”法则之光,在这股突如其来的调和道韵的干扰下,竟然一偏,没有击中石头的眉心,而是擦着那红白交织的冲突区域,没入了石头脚下的土地!
轰!
大地剧震!断魂坡本就薄弱的龙脉,被这蕴含“天道剥离”属性的法则之光与“净世红莲”劫印的反抗波动双重冲击,竟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中,不是泥土岩石,而是一片混沌的、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空间的虚无!
更诡异的是,那三道暗金色虚影布设的、用于屏蔽天机与隔绝动静的阵法,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地脉剧变与能量冲突,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就是这一瞬间——
青石镇方向,“逍遥小筑”内。
李逍遥舀起一勺已然煮好的“百味粥”,对着店外虚空,轻轻泼了出去。
没有粥水洒落。
只有一道无形的、包容万味的道韵涟漪,以小店为中心,瞬间扫过整个青石镇,并精准地抓住了那阵法紊乱的一瞬,穿透屏障,掠过了断魂坡。
坡上,正处于红白力量冲突中心、痛苦不堪的石头,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温润平和的暖流拂过全身。
那暖流没有强行平息他体内的冲突,而是如同最润滑的油,在红白两股力量之间,轻轻“抹”了一下。
这一“抹”,让即将崩溃的平衡暂时稳固;让那地裂中涌出的混沌气息微微一滞;更让那三道暗金色虚影的动作,慢了半拍。
而就是这半拍,石头体内那股源自善念结晶的求生本能,与“净世红莲”劫印中某种不愿被“收割”的本能,同时爆发!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那无形的束缚,连滚爬爬地,向着青石镇的方向,拼尽全力跑去!
“追!”空中,为首的暗金色虚影冷喝,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然而,当他们想追击时,却发现自己与这片天地的联系,似乎被某种更高层次的道韵暂时“模糊”了。等他们重新锁定那孩子时,对方已经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青石镇的范围,一头扎进了早起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刚才那一瞬间降临的调和道韵,虽然温和,却蕴含着一种让他们本源都感到忌惮的“秩序”之力。而那孩子逃跑的方向,正是那道韵的源头所在。
“那道韵源头……出手干预了。”左侧虚影沉声道。
“并非直接对抗,而是……顺势而为,以巧破局。”右侧虚影分析,“此人道行深不可测,且似已洞悉吾等计划。”
为首者沉默良久,看着下方那道渐渐合拢的地裂,以及地裂中残留的、红白交织的混乱气息,最终缓缓道:
“计划有变。此子与那道人因果已深,强行剥离恐生大患。且‘净世红莲’劫印受善念刺激与外力干预,苏醒进程恐已加速……需禀报主上,从长计议。”
三道虚影深深看了一眼青石镇的方向,尤其是那间炊烟袅袅的小店,随后化作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天际。
断魂坡恢复死寂,只留下那道正在缓缓合拢的地裂,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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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筑”内。
李逍遥盛出了今日的第一碗“百味粥”,放在柜台上。粥面混沌流转,映照出断魂坡上那场惊心动魄却又无人知晓的较量,一闪而逝。
店门被猛地撞开,小乞丐石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怀中紧紧抱着那颗已经黯淡了不少、表面甚至出现细微裂纹的白色石子。
他看到柜台后的李逍遥,如同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却因极度的恐惧和后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逍遥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中那枚受损的“善念结晶”,以及他后颈那隐隐透出暗红光泽、仿佛活过来一般的胎记,轻轻叹了口气。
“起来吧。”他说道,声音依旧平淡,“今天这粥,算我请你的。”
他将那碗混沌流转的“百味粥”,推到了石头面前。
粥香袅袅,带着抚平惊悸的温暖。
而店外,青石镇的清晨,依旧在寻常的喧嚣中开始。无人知道,就在刚才,一场关乎纪元劫运的暗战,在这小镇的边缘,已然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交锋。
胜负未分,因果更深。
李逍遥转身,继续搅动锅中的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那粥的滋味,今日似乎格外复杂了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