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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作为桥梁所承受的,远非物质层面的剧痛,那尚可凭借意志力忍耐。

这是一种更为根本、更为恐怖的存在性折磨——对“自我”认知的溶解与重构。

他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概念搅拌机的活物,正在被强行打碎、混合。

记忆首先开始背叛他。

关于姐姐林雪的记忆碎片,不再是连贯温暖的画面。它们被拆解成孤立的感官数据:FASt控制室中仪器指示灯的特定闪烁频率,姐姐发梢残留的洗发水气味分子式,她说话时声带震动的精确谐波……这些数据是真实的,却冰冷、孤立,失去了情感连接的脉络。他“知道”这些数据属于“林雪”,却无法再“感受”到那个名为“姐姐”的完整存在所带来的温暖与羁绊。那个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核心情感,正在被降维成无意义的信号堆砌。

就在林克的意识几乎要被彻底撕碎、溶解于无尽的概念洪流中时,一片记忆的碎片,如同溺毙者眼前最后闪过的走马灯,不受控制地、尖锐地刺破混沌,浮现出来——

那不是连贯的画面,只是一个瞬间的感知凝聚体:FASt控制室窗外沉沉的贵州夜色,姐姐林雪递给他一杯温水时,指尖传来的、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还有她那句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的话:“林克,无论数据如何显示,你要相信我们感知到的世界。”

这碎片太细微,太私人,与周遭宏大的、毁灭性的逻辑风暴格格不入。它甚至算不上完整的记忆,只是一个感官的幽灵。

可正是这微不足道的碎片,像一颗投入他即将彻底冰封意识核心的烧红烙铁,发出了“嗤——”的一声并非声音的、却震彻灵魂的剧烈反应!

痛!

一种与之前所有认知崩塌、感官错乱截然不同的剧痛,悍然爆发!

之前的痛苦,是“自我”被外部力量强行拆解、格式化的虚无之痛。而此刻的痛,源于确认——确认那即将彻底失去的“自我”中,曾真实不虚地存在着那样一个瞬间,存在着那样一个会用温暖指尖传递无言关怀的唯一的姐姐!

这确认,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缓慢而残忍地剜剐!

他“看到”姐姐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苍白脸庞,与记忆中她带着鲜活温度的侧影重叠。他“听到”元一揭示的、两个宇宙被残酷纠缠的真相,与姐姐那句“相信我们感知到的世界”形成绝望的呼应。

他宁愿自己的意识在逻辑风暴中被彻底碾成粉末,也不愿以这种“溶解自我”为代价,连这最后一点关于他世界上唯一最亲的亲人、带着温度的碎片都保不住!

他想嘶吼,想抓住那片正在从他思维中滑落的、带着指尖温热的记忆幻影,却发现自己连“抓住”这个动作的概念都在消散。

存在痛苦到了极致,便是连“痛”本身,都将失去意义。

那关于姐姐的记忆碎片,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最后一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然后,便被无尽的、冰冷的逻辑洪流,彻底吞没。留给他的,只剩下一种比虚无更可怕的、痛彻灵魂的失去后的清醒。

接着是他的身份认知。

“我是林克,一名人类飞行员”——这个曾经不言自明的基石,开始动摇、碎裂。来自SJ星集体意识海的逻辑流,不断注入“你是一个错误进程”、“你的存在基于低效碳基生理结构”的冰冷定义。而来自地球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恐惧与求生欲,又在他内部尖叫着“守护家园”、“我们是真实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定义,如同两股巨大的引力,撕扯着他的身份认同。

某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由飞行数据构成的逻辑模块,在元境的轨道上冷漠运行。下一瞬间,他又“感觉”自己化作了重庆地下掩体中,一个只剩下保卫本能的无名士兵,被恐惧与尘土淹没。

“林克”这个名字,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贴在不断变幻、彼此冲突的认知集合体上,失去了确定的指涉。我是谁? 这个最基本的问题,变成了一个不断生成错误答案、引发逻辑冲突的无限循环噩梦。

最恐怖的,是感官的错乱与融合。

他“闻”到了数学公式的“气味”——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锐利的抽象感,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让他想要“呕吐”,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呕吐的生理本能和概念。

他“听”到了色彩的“声音”——地球意识传来的绝望是浑浊的暗红色咆哮,而SJ星的逻辑扫描是尖锐的银白色蜂鸣。这两种“声音”在他内部交织,创造出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疯狂的感官噪音。

他“触摸”到了时间的“质地”——它不再是线性流动,而是一团粘稠的、可以随意拉伸和压缩的胶状物,他的意识深陷其中,无法分清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界限。

他不再拥有一个稳定的、用来接收和解读世界的“感官系统”。所有属于人类林克的感知通道都被打乱、重构,与SJ星纯粹的信息接收方式粗暴地混合在一起。他同时用“逻辑”去“品尝”情感,用“直觉”去“解析”定理。这种根本性的感知错位,带来的是一种被连根拔起、抛入完全陌生维度的终极迷失感。

他的意识形体在外部看来,已经变成了一团不断变幻形状、闪烁不定、色彩混杂的混沌光斑。时而凸显出人类的大致轮廓,时而坍缩成纯粹的几何图形,时而扩散成一片无序的数据云雾。他正在失去形态,失去定义,向着非人的、不可名状的混沌滑落。

唯有意识最深处,那一点由对“林雪”的执着所化的温暖坐标,还在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灯塔,微弱地、却顽固地闪烁着。它无法阻止这恐怖的溶解过程,但它提供了一个参照点。一个在无尽的混乱与痛苦中,让他还能依稀记得,自己最初为何而来,自己……曾经是什么。

存在的痛苦,在于眼睁睁看着构成“我”的一切——

记忆、身份、感官、形态——

被一点点拆解、混淆、重组,在于那种坠入无底深渊时,连“自我”这根救命稻草也开始分崩离析的绝对恐怖。

林克正在经历的,是一场针对“存在”本身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