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北,地势越发崎岖,草木渐稀,裸露的岩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色泽。空气中的灵气已稀薄到近乎于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滞的、仿佛能侵蚀灵魂的荒芜气息。这里,已是寂灭荒原的边缘。
苏瑶搀扶着墨渊,每一步都像是在黏稠的泥沼中跋涉。她的秩序权柄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如同飞鸟坠入深海,难以调动,只能凭借肉身的力量支撑着两人前行。墨渊的状况更加糟糕,道种的裂痕使得他无法从这荒芜之地汲取任何能量来修复己身,伤势在持续恶化,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一次踏过一片松动的碎石坡时,苏瑶脚下一滑,两人齐齐向下摔去。危急关头,苏瑶下意识地将墨渊往自己身后一揽,背部重重地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墨渊被她护在身前,只是踉跄了一下,并未摔实。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蹙紧的眉头,一股混合着无力与暴怒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你……” 他想说什么,声音却嘶哑得不成样子。
苏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挣扎着想要重新扶起他。但墨渊却猛地挥开了她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
“走!” 他低吼,眼神因虚弱和某种决绝而显得异常明亮,却又带着一丝濒临破碎的脆弱,“你自己走!我……是累赘!”
他试图推开她,独自向更荒凉、更危险的方向踉跄走去,仿佛要用自我放逐来换取她的一线生机。他无法容忍自己成为拖垮她的那个弱点,尤其是在她刚刚为他挡下伤害之后。
苏瑶没有因他的推拒而恼怒,也没有立刻上前。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倔强而狼狈的背影,因受伤和用力而微微喘息着。然后,她抬手,用衣袖缓慢而用力地擦去唇边溢出的那抹刺眼鲜红。
“墨渊。”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定身咒,让前方那个踉跄的身影骤然僵住。
“看着我。”
墨渊的背影僵硬,没有回头。
苏瑶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告诉我,若此刻易地而处,重伤的是我,你会走吗?”
答案不言而喻。
墨渊的脊背微微颤抖了一下。
苏瑶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清晰:“隐星谷外,你斩断因果,是为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修士,还是为我争取那一线布阵的时机?方才我拉你那一把,是因为你是‘累赘’,还是因为……你是墨渊?”
她没有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誓言,只是用最冷静的语气,剖开最真实的事实。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单方面的守护。”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那双因伤势和情绪而显得混乱的眼眸,“我救你,与你救我,本就是同一件事。就像你的寂灭道种可以孕育新生,我的秩序权柄亦能包容混乱。”
她伸出手,不是去搀扶,而是摊开在他面前,掌心向上,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
“前路或许荆棘遍布,或许十死无生。”
“但若你不在,我独自走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这‘累赘’二字,不是你该说的,也不是我能认的。”
荒原的风卷起砂砾,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墨渊低头,看着那只摊开在他面前的手,手指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支撑天地的力量。他眼中翻涌的混乱与自我厌弃,在那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一点点沉淀、消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冰冷而沉重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没有言语,但所有的固执、所有的彷徨、所有的决绝,都在这一放之间,化为了无声的承诺。
他不再试图推开她,也不再质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拖累。他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手,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再次交付。
苏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他那微弱却坚定的回应,微微颔首,搀扶着他,转身,继续向着荒原深处,那更加未知、也更加安全的绝地,一步步走去。
他的追随,不再是出于责任或亏欠,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最本真的选择——她在何处,他的道,便在何处。
这份执着,超越了伤势,超越了生死,成了支撑他在这片寂灭之地走下去的、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