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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发榜在次日午后张贴于府学宫外墙。

人群比考试当日更加拥挤,空气中弥漫着焦虑与期待,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汗臭与槐花甜香混杂的复杂气味。

陈青文与四位互结挤在人群中,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目光如梳,一遍遍在那张黄榜上急切地搜寻。

“我……我通过了!第五十八名!”赵友良一声低呼,带着喜悦,用力拍了拍青文的肩膀。

紧接着,吴志远平静的声音也传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第四十二名。”

然而,一旁的冯宝树和钱启明,脸色却由期盼转为苍白,再由苍白转为灰败。

他们的名字,终究没有出现在榜上。钱启明猛地跺了跺脚,扭头便走,冯宝树则长叹一声,颓然垂下头,默默跟随离去。

同来五人,顷刻间便只剩三人,青文望着他们失落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初试通过的喜悦也冲淡了不少。

来不及过多感慨,通过第一场的考生们次日被重新引入考棚,座次也按照新的名次重新排列。

青文的位置被提到了“丙”字列,更靠近前方主考台。他发现,那白发老童生已然不见,而那位小神童,竟赫然排在“甲”字列首位。

考棚内空了些许,气氛却愈发凝重。

第二场考诗赋与判语。

诗题要求以“夏云多奇峰”为题,作一首五言六韵排律。府试对诗作的要求明显高于县试,不仅讲究格律工整、对仗精切,更要求意境高远、托物言志。

时值午后,天际正有朵朵白云聚散。陈青文望着号舍外那一方湛蓝的天空,想象流云变幻如山峦、如兽迹、如仙人衣袂。他回想起周秀才的教诲“诗贵在奇趣,亦需有根柢”,在草稿上反复推敲字句,最终写下:

赋得夏云多奇峰

舒卷本无心,岫外倚晴空。

悠扬非关雨,动静自有风。

吐纳接鸿蒙,舒卷成岱嵩。

岂必霖雨施,自远俗尘踪。

无心任西东,有意化苍穹。

寄言霮霳辈,天工自不同。

陈青文自觉尚可,抄录到答卷后接着往下看判语。

判语题则是一道模拟的刑名案例:“甲有牛,逸入乙田,食禾。乙怒,击牛折齿。甲讼乙。” 要求考生依据《大晟律》,拟写判词。

这考察的是学子对律法的理解和实务能力。青文知《大晟律·牧律》有“官私畜产食官私之物……畜主备偿”及“故杀他人马牛者,杖七十”等条,据此剖析:甲疏于管理,当赔乙禾苗之损;乙故意伤牛,过当,亦应赔偿甲牛齿之费。他斟酌词句,写下一段公允的判词。

第三场“招复”,只余不到百人。这场考经论与策问。

经论题出自《礼记·学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要求阐发为学之道。

青文从“琢”字入手,论述学问需切磋琢磨的功夫,以及“知道”在于明理致用,而非徒记诵章句,引经据典,文章做得颇为扎实。

策问题则关乎实务:“今有黄河屡决,漕运时梗,或议海运以补河运之不足,其利弊若何?试详陈之。”

这道题让许多只知埋首经典的学子面面相觑。

陈青文虽身处平原内陆,却也听周秀才讲过前朝海运漕粮的旧事。他沉心静气,分析河运虽稳但费巨且易淤塞,海运虽险但载量大、费用省。

利弊权衡间,他提出“河海并举,互为补充,并严修河道,选拔善舟楫之吏员专司海运”的初步构想,虽见解未必成熟,却也展现了思考与见闻。

最后一场“连覆”,仅余五十人,考棚内顿时空阔许多,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当最后一道题纸发下时,饶是青文有所准备,也不禁与周遭考生一样,心神为之一紧。

那是一道数算策论题,题目冗长,涉及赋税、物流与民生:

“设某县需解运漕粮万石至京。依定制,每石正粮加征‘耗米’四斗,以补沿途折耗、鼠雀侵食及运军盘缠。然民户纳粮时,官府常以‘踢斛淋尖’之名,额外多收。又,漕船由官军押运,每船核定载米五百石,实则夹带私货二百石,此私货不纳税,却占用了漕船运力,致使同等漕粮需更多船只,多征民夫。问:

1. 若‘踢斛淋尖’致使实收比定额多出一成,则民户实际缴纳粮米几何?

2. 若漕船皆如此夹带,则原定万石正粮及相应耗米,需比核定船只数多增几成运力?

3. 试析此弊对民户、运军及朝廷之害。”

这道题不仅考验计算能力,更考验对赋税制度、漕运弊端和政治经济的深刻理解。

许多考生顿时傻了眼,号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咂嘴和挠头之声。

这已非单纯算学,而是直指时弊的策论算学结合!

青文凝神静气,先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

第一问简单,第二问稍复杂。他陷入沉思,仔细推敲题目…

交卷后,三人回到客栈,皆疲惫不堪。讨论起最后那道算题,答案竟出现了分歧。

赵友良挠着头:“我算着民户实纳是一万五千四百石。那运力,我算的是需增加四成?”

吴志远摇了摇头,沉吟道:“第二问,我以为关键在于夹带私货并未减少运官粮的船只数,只是增加了实际总运输量,故运力增额,当以夹带私货所占比例来算,应是…多了四成?还是另有所指?”他也有些不确定。

青文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和困惑:“民户实纳与友良兄一致。只是第二问,小弟愚见,此题深意恐在‘运力’界定,我算出的结果与二位兄长略有不同…”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最终答案。

三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心下都明白,这道刁钻的题目,很可能就是此次府试拉开差距的关键所在,却也不知究竟谁的算法能入考官法眼。

等待最终放榜的七八日,比之前更加煎熬。府城依旧繁华,槐花已开始零落成泥,青文却无心欣赏。

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客栈,偶尔与吴志远、赵友良交流,气氛却不再如初来时轻松。

孙、钱二人的离去,以及最后那道算题的分歧,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三人之间。他们都隐隐感觉到,那张最终的榜单,可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命运。

放榜那日清晨,平川府学外墙前再次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这一次,青文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他知道,这不仅关乎名次,更关乎去留,关乎那条狭窄的科举之路,他能否继续走下去。

赵友良、吴志远挤在前边,陈青文年龄尚小,身量比不得成人,被挤的有些靠后。

人群不断骚动,名次一个个报出。忽然,赵友良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脸色瞬间黯淡下去。吴志远紧抿着嘴唇,目光在榜单上游移了许久,最终也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摇了摇头。

青文的心不断下沉,冰凉的感觉蔓延开来。他用力剥开身前的人挤到榜单前,心里难受。难道…全军覆没了吗?就在失落如同潮水般即将将他淹没之际,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榜单中列的一个位置——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一滞!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所有的喧嚣在那一刻仿佛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