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旬休结束,众人回到求学轨道。
刘教习先收了旬休前布置的“义”论,他快速翻阅了几份,便放在了一旁。
“立意尚可者,寥寥。”他开门见山,声音平直,却让台下不少学子心头一紧。
“多数仍是寻章摘句,堆砌辞藻,未得‘义理’之精髓。文章之道,在心有丘壑,而后发于笔端。尔等平日,需多读先贤佳作,细品其布局谋篇、起承转合之理,更需留心体察世事,涵养见识。徒然死记硬背,终是下乘。”
点评完后,刘教习开始讲解新的篇章,依旧是引经据典,剖析入微。
下课前,又补充了一句:“今日所授,三日后需交一篇读书札记,不拘长短,但需有自家体会。学问,是日积月累的功夫,望尔等勤勉。”
午后,众人依序前往后山观心亭。为防乐器演奏声影响其他班的学子学习,乐课在后山进行。
观心亭不远处,有一道瀑布。瀑布流下汇成一条小河。此处景色优美,无人扰,亦不扰人。
景色虽美,学子们却心态各异,没多少心思欣赏。郭教习已然在观心亭等着了。
陈青文打量着郭教习,只见他果然如传闻般,是位四十左右、清瘦俊朗、衣着雅致的中年文士,眉宇间透着不羁的潇洒。
郭教习端坐于琴案后,目光扫过台下抱着各式乐器的学子,微微颔首。
“乐者,天地之和也。”他开宗明义,声音清朗,“习乐非为娱人娱己,乃为涵养心性,体悟中和之道。今日,便从《鹿鸣》之曲始。”
他先是简要讲解了《鹿鸣》的典故与意境,随后便让有基础的学子先行尝试。
张鹏当仁不让,在自带的古琴上抚弄起来。琴音虽算不上大师水准,却也流畅工整,颇得雅乐之形。
郭教习听罢,微微点头:“指法尚算纯熟,韵律亦合,然‘呦呦鹿鸣’之欢愉期盼未足。还需细细体味。”
接着,几位家境优渥、显然自幼习乐的学子,或琴或箫,表现也都中规中矩。
老生中家境寻常者,如梁识等人,虽技艺生涩,所奏埙、笛之声略显干涩,但至少曲调完整,能听出是《鹿鸣》之章。
轮到李逸之时,他取出一枚旧埙,置于唇边。
一道低沉呜咽、却带着几分古朴苍茫之意的埙声流淌出来。
他不追求旋律的华丽,但那声音仿佛自带情感,竟比其他人的演奏更贴合《鹿鸣》诗中那种古朴的宴饮氛围。
郭教习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赞许之色:“音色古拙,情韵内敛,甚好。”
当轮到陈青文、赵铁柱和孙浩三人演奏时,原本尚算和谐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了。
陈青文深吸一口气,将竹箫凑到嘴边,回忆着梁识昨晚教的技巧,用力一吹——“噗!”
一声沉闷又带点破音的噪音猛地炸开,像极了受惊的野鸭在嘶叫。
青文脸一红,赶紧调整口型再试,结果气流不稳,发出了一连串“嘘—噗—呲—”的、仿佛漏风箱般怪异又断续的声响。
旁边的赵铁柱更是不堪,他鼓起腮帮子,对着笛孔猛吹,那支旧笛子发出了尖锐刺耳、毫无韵律可言的“吱——叽——”声,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在哀嚎。
而性格怯懦的孙浩,本就紧张,握着竹笛的手都在抖,吹出来的声音更是细若游丝,忽高忽低。时而无声,时而猛地冒出一个尖音,如同垂死挣扎的秋虫,听得人揪心不已。
这三重极不和谐的“乐章”同时响起,效果堪称灾难。
学堂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嗤嗤”偷笑之声。
“哈哈哈哈哈!”钱有福更是毫无顾忌地直接拍着大腿笑出了声,指着三人道,“哎哟喂!你们吹的是《鹿鸣》还是‘兽嚎’啊?哈哈哈哈哈!”
陈青文三人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肃静!”郭教习眉头微皱,呵斥了钱有福一声,但看向陈青文三人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无奈。
他揉了揉眉心,走到三人面前。
“停!都给老夫停下!”
他先夺过赵铁柱的笛子,“你这是吹笛还是吹号角?气息要均匀!不是让你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
他又指向陈青文,“还有你,口风!含住,拢住气,不是让你嘟着嘴学鲤鱼吐泡泡!”
最后看向快要把头埋到地里的孙浩,“你……你先别急着出声,找准孔位,指头按实了!”
郭教习语速又快又毒,一边示范正确的口型和气息,一边数落:“老夫教了这么多年乐课,就没见过你们这等……这等‘骨骼清奇’的!真是……真是玷污了这清音雅乐!”
话虽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逐个纠正他们的基本姿势和吹奏方法。
“你,对,就是你,陈青文,气息沉下去,对,丹田用力……哎呀不是让你憋气!放松!自然!算了,你先在旁边站着,看我口型!”
“赵铁柱!指法!指法!你的手指是棍子吗?要灵活!轻按!”
“孙浩……唉,你先别吹了,看着他们俩怎么错的,引以为戒。”
一堂乐课下来,郭教习被这“三巨头”气得够呛,原本的风雅形象都快维持不住了。
而陈青文、赵铁柱和孙浩,则是在同窗们的窃笑和郭教习恨铁不成钢的毒舌指导下,度过了无比漫长且尴尬的一个时辰。
课后,三人抱着各自的乐器,垂头丧气地走在最后。
赵铁柱哭丧着脸:“俺觉得俺这嘴都不是自己的了。”
孙浩小声道:“郭先生……好凶。”
陈青文揉了揉发酸的脸颊,苦笑道:“看来这‘乐’,比经义难多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观心亭,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总要吹出个像样的调子来,不能再如此丢人了。
郭教习虽然嘴巴毒,但教得确实认真,只是他们这基础,实在是……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