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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消融,河水破冰,地里的麦苗悄悄返青,日子到底是一天天往前挪了。

人没了,那剜心似的疼,也随着灶膛里日复一日的烟火气,渐渐被熬煮得沉在了心底,化作眉宇间一抹难以消散的阴郁,和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麻孝衣。

陈家堂屋里,陈老栓去后的空落感依旧盘桓不去。王桂花坐在门槛边的小凳上,就着天光纳着年前没纳完的鞋底,针脚却不如往日齐整,时不时就走神。针尖扎在顶针上,发出沉闷的“笃”声。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一旁搓麻绳的秀兰。

女儿过了年,就算十四了。身条长高了些,眉眼也长开了些,正是该开始相看人家、好好挑拣的年纪。

可这一守孝,就是整整二十七个月,出孝的时候,都快十七了!十七岁的姑娘,在乡下,那可真就是别人嘴里“挑剩下的”老姑娘了。

一想到这个,王桂花心里就跟堵了团湿棉花似的,憋屈得难受,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她放下针线,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正在堂屋角落里安静搓麻绳的陈秀兰闻声抬起头,见母亲愁容满面,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桌上的粗陶壶,倒了碗温水,走到王桂花身边,声音轻柔得像春天的柳絮:“娘,喝口水,歇会儿吧。您别总为我的事发愁。”

王桂花接过碗,却没喝,只是摩挲着碗边粗糙的陶胚,眼圈有点发红:“能不愁吗?你这孝期一守就是三年,好人家谁愿意等那么久?到时候……到时候可咋办?”

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外人听去,“你李婶子前几日还悄悄问我,说她娘家村有户姓刘的,家里有十几亩好地,儿子也老实,本来想打听打听你,可一听要守孝,话头就转了……娘这心里,难受啊。”

陈秀兰蹲下身,把手轻轻搭在母亲膝盖上,仰着脸,目光清亮而平静:“娘,我真的不急。能在爹娘身边多待几年,是福气。家里现在事儿多,石蛋还小,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正好能多帮衬您和爹。”

陈秀兰顿了顿又补充道:“嫁人的事,等出了孝再说,就跟姐姐似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总比……总比仓促定下,到时候处不来强。”

她这话说得体贴又在理,王桂花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心里那团棉花似乎被这熨帖的话语揉开了一点,但那份对未来的忧虑,却丝毫未减。

王桂花伸手摸了摸秀兰乌黑的发辫,又是一声长叹:“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孙氏那略有些尖细的嗓音:“桂花,你在屋里不?”

王桂花忙擦了擦眼角,应了一声。只见孙氏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但那笑里总像是掺了点别的东西。

“我在家里也没事,想着来找你说说话。”孙氏说着,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秀兰身上,“哟,秀兰真是越来越水灵了,这穿的素净,也掩不住好模样。”

王桂花起身去给她倒水,勉强笑了笑:“她个小孩子家,什么水灵不水灵的。”

孙氏接过王桂花递来的水碗,放在桌上,却没急着喝,身子一挺,那话匣子就打开了。

“唉,这日子过的,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没个消停时候!”她先是重重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秀兰,像是找到了话头。

“还是桂花你有福气,有秀兰这么个贴心能干的闺女帮衬着。不像我,家里那一大摊子事,里里外外都得我自个儿张罗,累得我这腰杆子就没直起来过!”

她这话听着是羡慕,实则是在铺垫自己的辛苦。不等王桂花接话,她话锋一转,就扯到了守孝的事上,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怨气。

“你说咱爹,要是身子骨再硬朗点,哪怕多撑个把月呢?我们家青松那婚事,本来都定好了开春就过门,走礼都过了一半了!这下可好,硬生生要往后拖三年!那姑娘家倒是没说啥,嘴上愿意等,可这三年光景,谁家闺女能白白耗着?万一中间出点岔子,我们青松岂不是要被耽误了!”

孙氏越说越气,仿佛那到手的儿媳妇已经飞了一半。

这时,厢房的门帘动了动,赵春燕抱着刚睡醒的石蛋走了出来。见到孙氏,她礼貌地喊了声:“伯母来了。”

孙氏正说到兴头上,见了石蛋,顺手就逗弄了一下孩子的小脸,语气略显敷衍:“哟,石蛋醒了?瞧这小脸胖乎乎的,真结实。”

随即又转回话题,像是要寻求更多认同,对着王桂花和赵春燕继续说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这守孝耽误事啊!再看看人家满粮家,青峰才八岁,守完孝也才十一二,屁事不耽误!就我们家青松,卡在这节骨眼上,真是……时运不济,摊上这事!”

她再次把原因归咎于“时运”,但那眼神里的埋怨,分明是冲着已故的公公。

抱怨完青松,她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想起了另一桩烦心事,压低了些声音,脸上露出几分不满:“这还不算完呢!虎子他娘,这胎怀相不好,吃啥都吐。这热孝不能见油腥,人都瘦了不少,我是生怕有个闪失。家里家外,洗衣做饭,都得我亲自盯着,累死累活也没人搭把手!”

她说着,又特意瞟了一眼正在安静搓麻绳的秀兰,对比之下,心里的不平衡更重了,酸溜溜地补充道:“唉,真是同人不同命。我要是也有个像秀兰这么得力的闺女帮衬着,何至于累成这样?桂花你是不知道操持一大家子有多难,里外就我一个人在转悠!”

这一连串的抱怨,如同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将自家那本难念的经摊开在王桂花面前,既有对耽搁儿子婚事的焦虑,也有对操持家务的抱怨,还隐隐透着对三房孩子年纪小不受影响、以及二房有女儿帮衬的微妙嫉妒。

孙氏絮叨了半天,心里的烦闷消散了些,见王桂花不怎么搭腔,也觉得无趣,便起身告辞走了。

孙氏一走,堂屋里又安静下来。王桂花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再想想孙氏那番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大嫂家的青松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定下来了,女方家里也愿意等。自家闺女的前程才是真被耽搁了。没人说道,大房那边儿子婚期推后,倒像是天大的委屈。这世道,对女儿家,总是更苛刻些。

陈秀兰却像是完全没受方才那番话的影响,她边把搓好的麻绳绕成线圈,边对王桂花柔声道:“娘,您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看着她沉稳面容和熟练的动作,王桂花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发酸。这孝期,对有些人家是尽哀思,对像她家秀兰这样的姑娘家,却实实在在是一道坎啊。

往后的路,只怕是更难走了。窗外,春日暖阳正好,可王桂花的心头,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拂不去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