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天还黑黢黢的,像是被浓墨浸透了的幔布,陈家院子里的油灯却已经亮了起来。王桂花在灶房里忙活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显得格外清晰。今儿个是开镰第一天,按照约定,全家都要先去大伯陈满柜的地里帮忙。

陈满仓站在院子里,借着微弱的灯光,最后一次检查着镰刀。他粗糙的手指在锋利的刃口上轻轻滑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青山和秀荷也已经收拾利索,站在一旁。青山脸上没什么表情,秀荷则有些担忧地望了望自家田地的方向。

“都麻利点,吃了饭就走。”陈满仓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到了你大伯地里,都给我下力气,别让人挑了理去。”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稠密的小米粥,就着咸菜疙瘩,就是一顿顶饱的早饭。吃完饭,天色已经透出些鱼肚白。陈满仓带着青山、秀荷,扛着镰刀往村东头陈满柜的田里走去。王桂花和秀兰留在家里,准备晌午的饭食。

到了地头,陈满柜和请的两个短工已经到了。那匹属于祖宅的棕黄色犍牛也拴在地头,正悠闲地反刍。孙氏和陈青林夫妇也在地里,青林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小的。

“二叔来了。”陈青林招呼了一声。

“嗯。”陈满仓点点头,没多话,弯腰看了看沉甸甸的麦穗,对青山和秀荷一挥手,“开干吧。”

瞬间,镰刀割断麦秆的“唰唰”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这声音密集而富有节奏,像是大战开启的号角。陈满仓和青山都是干活的好手,腰一弯下去,几乎就不怎么直起来,手臂挥动间,金黄的麦子便整齐地倒在身后。秀荷跟在后面,负责将割下的麦子归拢,捆成结实的麦个儿。

日头很快就毒辣起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汗水顺着额角、鼻尖往下淌,滴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就消失了踪影。麦芒扎在胳膊上、脖子上,又痒又痛,混着汗水,更是难受。但没人顾得上这些,所有人都埋着头,和时间赛跑。

陈满仓偶尔直起腰,捶打两下酸痛的腰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家田地的方向。他的二十五亩麦子,也在一天天变得金黄,晚收一天,就多一分风险。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弯下腰,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晌午,王桂花和秀兰送来了饭食和一罐晾凉的白开水。贴饼子,咸菜,还有一盆拌了盐的凉拌马齿苋。众人围坐在地头的树荫下,狼吞虎咽。陈满柜吃着自己带来的白面馍馍,就着酱肉,和两个短工说着话,没怎么理会满仓一家。

“爹,咱家那河滩的麦子,我瞧着明天就能割了。” 青山啃着贴饼子,低声对陈满仓说。

“嗯,我知道。”陈满仓喝了一大口水,“再忍两天,后天就能收咱自己的了。”

下午的日头更毒, 晒得人头皮发麻。秀荷的脸被晒得通红,汗水浸湿了鬓角,但她一声不吭,依旧利落地捆着麦个儿。青山到底年轻,有些焦躁,动作不免带了些火气。陈满仓看在眼里,低喝一声:“稳着点!割坏了麦茬,影响种玉米!”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擦黑,第一天的劳作才算结束。陈满仓带着一双儿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王桂花早已烧好了热水,看着三人累瘫的样子,心疼得直叹气。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重复的高强度劳作。 陈满仓沉默地干着,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但村里关于他“只顾自己”、“不帮兄弟”的闲话,还是隐隐约约传到了他耳朵里。快嘴李婶在地头“恰好”遇到送水的王桂花,故意扬着嗓子说:“还是满柜大哥家有福气,弟弟侄子都来帮忙,这五十亩地,眼看着就收完了!哪像有些人家,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哦!”

王桂花气得脸色发白,却不好反驳,只能提着空水罐快步离开。

陈满仓听到王桂花的转述,只是把镰刀磨得更快了,火星子在夜色中四溅。

终于熬过了三天。 第四天一大早,陈满仓一家,连同终于能下地的青文,全员出动,扑向了自家那二十五亩麦田。没有牛,全靠人力。陈满仓和青山是主力,负责开镰割麦;秀荷负责捆扎;王桂花带着秀兰和青文,负责把捆好的麦个儿搬到板车上,运回打谷场。

青文这是第一次真正参与到如此繁重的农活中。 他学着姐姐的样子搬麦个儿,那麦个儿沉甸甸的,压得他瘦小的肩膀生疼。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胳膊像是灌了铅,腰也直不起来了。毒辣的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迷了眼睛,又涩又痛。他抬头看了看前方,父亲和大哥弯着腰,在一片金黄中稳步向前推进,那背影仿佛永远不会倒下。他咬了咬牙,继续弯腰搬动。

“歇会儿吧,喝口水。” 王桂花看着小儿子通红的脸和打晃的腿,心疼地招呼。

青文一屁股坐在地上,捧着水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感觉嗓子眼都在冒烟。他看着眼前无边的麦浪,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含义。这比他背诵一百遍《悯农》来得更深刻。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满粮晃悠过来了。 他看着陈满仓家已经放倒的一大片麦子,咂咂嘴:“二哥,你这速度不慢啊。我家那十几亩,才动了不到一半,愁死个人。”

陈满仓啃着饼子,没接话。

陈满粮又凑近些,陪着笑脸:“二哥,你看……等你这儿完了,牛和人都去我那儿,能不能快着点?我那边……”

“我心里有数。” 陈满仓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收完我的,自然去帮你。你急也没用,按爹说的办。”

陈满粮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

又苦干了两天,陈满仓家的麦子终于全部割完,运到了打谷场上。 陈满柜家的五十亩地也终于全部收清,祖宅的那头牛总算可以腾出来了。

陈满仓一刻也没停歇,立刻牵着牛,套上石磙,开始打场。金色的麦粒在牛蹄和石磙的碾压下,欢快地从麦穗中蹦跳出来,堆积得越来越多。全家人看着那金灿灿的麦堆,脸上都露出了收获的喜悦,连日的疲惫仿佛也减轻了不少。

扬场、晒麦,又是一番忙碌。 趁着天气晴好,必须尽快把麦子晒干入仓。

而另一边,陈满粮几乎天天来催,眼巴巴地等着陈满仓带着牛去帮他。周氏更是急得嘴上起了燎泡,见人就说二哥家收完了也不紧着帮弟弟,只顾晒自家的粮。

陈满仓顶着压力和闲话,直到确认自家的麦子大部分已经晒干,只剩下最后一些在翻晒,这才对青山和王桂花说:“明天,我去帮满粮收,青山也去。秀荷和她娘在家,把剩下的麦子看好,继续晒。”

第二天清晨,陈满仓牵着那头如今显得格外珍贵的犍牛,带着青山,走向了三弟陈满粮那还剩大半的麦田。陈满粮和周氏早已等在田边,脸上是混合着期盼和一丝尴尬的复杂表情。

“二哥,你们可来了!”陈满粮连忙迎上来。

“嗯,开干吧。”陈满仓依旧话不多,套好牛,拿起镰刀,率先走进了麦田。

金色的麦浪依旧翻滚,这场与天争时的“龙口夺食”之战,还在继续。汗水、疲惫、计较、亲情,都混杂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构成了最真实、最朴素的农家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