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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将人影拉得老长。陈满仓的货郎担子回来得比往常早些,那吱呀作响的扁担声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往日的沉闷。

正在院里收晒干野菜的王氏最先瞧见,忙放下簸箕迎上去,帮他卸担子,一眼就瞥见丈夫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倦色与郁气。“他爹,今儿咋回来得这么早?南村那边……不顺当?”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关切。

陈满仓没立刻答话,先把担子小心靠墙放稳,揉了揉被扁担压得生疼的肩膀,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碰上个搅牙的。”他声音沙哑,“前村胡老六家,非说上月买的两根针生了锈斑,硬要拿一筐没啥用的烂杏核抵了这次买线的钱。掰扯了半晌,唾沫都说干了,他就是不认账,还嚷嚷着咱陈家货郎担子卖次货。”他指了指担子一头,里面除了零散的鸡毛、几块破布头,果然多了小半筐干瘪发黑的杏核。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嘛!”在灶房门口择菜的秀兰听见了,气得撅起了嘴,“那胡老六是出了名的爱占便宜,爹你就不该跟他换!”

陈满仓眉头紧锁,脸上皱纹仿佛又深了几道:“不换?不换他能堵着门口骂半天,往后那一片村子咱都别想去了。做这走街串巷的营生,讲究个和气……有时候,亏,不吃也得咽下去。”他蹲下身,默默地把那些杏核倒在墙角,眼神里是无奈,也是一种历经世事的隐忍。

与此同时,镇上学堂刚散学。青文正小心地收拾着笔墨,同窗们陆续离开。坐在他前排的孙文斌(镇上孙地主家的侄子,家境殷实,读书上也颇有灵性)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青文那方用得边缘已磨得有些圆滑的砚台,和那支毛都快秃了的笔上。

“青文,”孙文斌语气里带着几分学长的随意,也有一丝不自觉的、因学识带来的优越感,“你这砚台……磨墨怕是费劲吧?我看你近日习字,墨色总是不够匀净。”

若是真正七岁稚童,或许会因这直白的话感到难堪。但青文内里是个通透的成年人灵魂。

他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不好意思又真诚感激的笑容:“让师兄见笑了。家里……嘿嘿,不比师兄家便利。这砚台是家父旧物,我用着,倒也时时提醒自己莫忘本分,需加倍用功。”他话说得漂亮,既点了自家的清贫,又捧了孙文斌,还不失志气。

孙文斌果然受用,他本就有点好为人师,喜欢在同窗面前显摆学识,见青文态度恭谨,说话也得体,便生了些“提携”之心。“我那里有一方前年用旧的端石小砚,虽不算顶好,磨墨却极发墨,比我如今这个也不差多少。放着也是落灰,明日我带与你用吧。”他语气大方,带着施舍的快意,却并无恶意。

青文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只是腼腆地加深了笑意,连忙拱手:“这……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师兄了!师兄待我真是……真是没话说!日后师兄若有差遣,青文定当尽力!”他嘴甜得像抹了蜜,把孙文斌捧得舒舒服服。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孙文斌摆摆手,很是受用,“你若有不懂的经义,也可来问我。”他心里盘算着,这陈青文家境虽贫,但人机灵,懂得感恩,功课也算踏实,收做个“小跟班”倒也不错,显得自己既有学识又仁义。

村东头赵老爷家的工地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日头毒辣,青山和村里几个同样来打短工的精壮汉子,正喊着号子,合力将一块沉重的石磙挪到地基旁。人人都是汗流浃背,衫子湿得能拧出水。

赵老爷揣着手,在阴凉地里踱步,眯着眼打量这些“劳力”。他家的管家,更是把“抠索”二字刻在了脸上,盯着众人喝水休息的功夫,嘴里不停地念叨:“都快着点,快着点!日头不等人,今天这堵墙要是砌不完,工钱可得扣!”

休息喝水时,一个叫大牛的青年汉子咕咚咕咚灌下半瓢凉水,抹着嘴低声骂了句:“呸!真把咱们当牲口使唤了!晌午那菜汤里,连个油花都瞧不见,饼子还尽是麸皮!”

另一个年长些的汉子叹了口气:“有啥法子,人家出钱,咱出力,忍着吧。”

青山却眼珠一转,趁着管家不注意,溜到堆放材料的地方,假装系鞋带,顺手把几块关键的、垒墙时好用的方正石头,用脚拨拉到了自己这边显眼的位置。等下午开工,他手脚麻利,专挑好用的石头,砌墙的速度明显比别人快上一截,还砌得格外齐整。赵老爷过来巡视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管家说:“老陈家的这个小子,倒是个能干活的。”管家嘴上应着,看青山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审视。青山心里门儿清,在这帮工的人堆里,既要卖力气,也得耍点不算过分的小聪明,才能让人瞧得上,才能保住那几文辛苦钱。

傍晚,青文脚步轻快地背着书包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得到“意外之财”的喜气。青山也拖着疲惫却挺直的身板进了家门。

晚饭桌上,青山照例说起今日在赵家如何“露脸”,语气颇为自得。

陈满仓沉默地喝着粥,那半筐烂杏核的事,依旧让他心头堵得慌。听到青山略带炫耀的语气,他忍不住放下碗,沉声道:“干活就老老实实干活,耍那些小花招做啥?让人看低了咱陈家人实在!”

青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服气地顶了一句:“爹!老老实实干活?像您今天这样,被人用烂杏核糊弄就叫实在?这世道,太老实了就得吃亏!”

“你!”陈满仓脸色一沉,眼看就要发作。

“爹,大哥,”青文见状,连忙开口,声音清晰地将在学堂里孙文斌学长主动赠砚,以及自己如何得体回应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先生常教导我们,君子当知权变。我觉得,大哥在赵家靠真本事、用些不伤大雅的法子让人高看一眼,是权变;爹您为了咱家往后还能去南村做买卖,暂时忍下委屈,也是权变。咱们……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能更好些么?”

他没有引经据典,而是用更朴实的话,点出了父子二人行为内核的相似之处。

陈满仓看着小儿子,眼神复杂。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只知埋头读书的小儿子,竟能说出这番通晓人情世故的道理来。那“权变”二字,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格外触动他。他胸中那口气,忽然就泄了,重新端起碗,闷声道:“吃饭。青文……那砚台,既是人家好意,你便好生用着,莫要辜负,也……记得人家的情分。”

“哎,爹,我晓得的。”青文乖巧应下。

王氏赶紧给丈夫和儿子各夹了一筷子咸菜:“都少说两句,吃饭吃饭。”

夜色渐浓,小院重归宁静。青文躺在炕上,心里想着尚未到手的旧砚台,盘算着如何能再从孙文斌那里“淘换”些旧纸笔,甚至……将来能否借阅他家的藏书。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既要读圣贤书,也得懂世间法。脸皮该厚时得厚,心思该活时得活,这或许才是他这个穿越者,在这世间安身立命、乃至改变家庭命运的真正依仗。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那眼神,已远超一个七岁孩童的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