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京城仍沉浸在“中兴有望”的狂热氛围中,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奏报,如同冰水泼面,让紫禁城内的暖意瞬间冻结。
奏报来自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惊心:“日本国借口‘琉球漂民事件’,派遣西乡从道率‘台湾生番探察队’三千余人,战舰数艘,已于月前强行登陆台湾琅峤(今恒春)!”
朝堂之上,方才还为西北捷报弹冠相庆的王公大臣们,顿时鸦雀无声,随即一片哗然。
“蕞尔小邦,安敢如此!”
“琉球乃我藩属,其民遇难,与日本何干?此乃借端生衅!”
“台湾孤悬海外,生番之地,向未深入教化,恐……”
争吵声中,恭亲王脸色铁青,出列奏道:“太后,皇上,日本狼子野心,觊觎台湾已久。此番借口荒谬,实为武力侵台!福建水师孱弱,台地防务空虚,若不果断应对,恐酿成大患!”
慈禧太后面沉如水,手指紧紧掐着宝座的扶手。西北的胜利带来的喜悦,瞬间被东南海疆的危机冲散。“沈葆桢何在?他身为船政大臣,有何对策?”
“回太后,”恭亲王沉声道,“沈葆桢已紧急调集舰船,加强福建沿海防务,并咨会闽浙总督,筹备陆师。然……我水师船只老旧,兵员训练不足,且台地地形复杂,生番凶悍,短期内恐难驱除倭寇。”
一股无力感弥漫在养心殿。西北的胜利依赖于陈远提供的陆战利器和后勤革新,可这跨海作战,面对的是拥有新式铁甲舰的日本,大清的水师,拿什么去抗衡?
消息传到西山制造局时,陈远正在与冯墨探讨一种基于钨钢特性设计的新型海军舰炮的草图。听闻此讯,他猛地站起身,图纸散落一地。
“日本……终于还是来了!”陈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他深知,这并非偶然事件,而是日本明治维新后,国力上升,对外扩张野心的必然试探。历史的惯性如此巨大,即便他改变了西北的进程,东南的危机依旧如期而至。
“大人,此事……”冯墨虽醉心技术,也知此事关系重大。
陈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在台湾、福建与日本之间逡巡。危机,也是机遇!这或许是推动他早已构思的“海防计划”提前上马的最佳契机!
他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他连夜草拟了一份《急筹海防疏》,并非空谈,而是提出了具体得令人发指的措施:
一、 “以陆制海,暂避锋芒”:建议福建水师主力避免与日舰正面决战,依托海岸炮台(他提议立即在闽江口、厦门等关键位置,仿造“惊蛰”原理,紧急修建一批大口径要塞炮)进行防御。陆师则采取守势,利用台湾复杂地形节节抵抗,消耗日军。
二、 “潜袭扰运,断其粮道”:提议招募熟悉水性的沿海渔民、疍民,组建“水鬼营”,配备特制的水雷(制造局可紧急试制)、炸药,利用夜暗、雾天,袭扰日军运输船队。
三、 “速造快船,争夺近海”:请求朝廷授权,由制造局与福州船政局联合,利用现有技术,优先建造数艘以速度见长、装备少量但射速快的中小口径新式火炮的“猎潜舰”或“雷击舰”,用于近海巡逻、破交。
四、 “外交斡旋,以夷制夷”:建议总理衙门立刻照会各国公使,揭露日本侵台事实,并暗示若能迫使日本退兵,清廷将在贸易、铁路、矿业等方面给予“友邦”更多优惠,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牵制日本。
这份奏疏,既有切实可行的战术,又有长远的战略眼光,更包含了利用外交和经济的综合手段,远超此时清廷官员的普遍认知。
奏疏递上的同时,陈远动用了他的私人渠道。他密令李铁柱,利用上海的商业网络,不惜重金,搜集日本舰队的具体情报、登陆部队的构成、补给线路,甚至日本国内对此事的舆论动向。同时,他指示胡雪岩,在筹措西征款项的间隙,设法从欧美洋行打听,是否有现成的、中小型的高速军舰或相关技术可以紧急购买或引进。
做完这一切,陈远来到了恭亲王府。
“王爷,东南之事,想必您已深知。”陈远开门见山,“日本此来,绝非仅为生番,其意在台湾,更在试探我大清虚实!若应对不力,西北之胜果,恐将毁于一旦,列强环伺,瓜分之祸不远矣!”
恭亲王面色凝重:“你所奏条陈,我已看过,确有见地。然,修建炮台、建造新船,非一日之功。眼下之急,如何应对?”
“王爷,眼下最关键的,是态度!”陈远目光灼灼,“必须让日本,也让天下人看到,大清不惜一战!可立即下旨,申饬日本,令其即刻退兵,同时,任命得力干员,全权负责台海防务,授予临机专断之权!人选……或可从湘淮系中,择一知兵且不畏战者,如……刘铭传?”
陈远知道,历史上刘铭传在后续的台湾防务中表现出色,此刻提前推出,正合时宜。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将淮系也拉下水,不能让李鸿章置身事外。
恭亲王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刘铭传……确是一员骁将。只是,这军械、这粮饷……”
“王爷放心,”陈远立刻接口,“制造局库存之‘远火’步枪及弹药,可立即调拨两千杆支援福建。至于新式炮台和舰船,只要朝廷旨意一下,授权、拨款到位,卑职必竭尽全力,日夜赶工!”
从王府出来,陈远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天空,那里阴云密布。西北的烽火未熄,东南的惊涛已起。他这只穿越的蝴蝶,扇动的翅膀已经改变了西北的战局,如今,能否再次改变东南海疆的命运?
他知道,与日本的这场较量,将比西北之战更加复杂,因为它牵扯到制海权、国际法和列强的态度。但这同样是他的机会,一个将影响力从陆地扩展到海洋,真正开始全方位“再造中华”的机会。
“传令给冯墨,”陈远对随行的亲卫吩咐道,“海军舰炮的研发,优先级提到最高!另外,让讲武堂立刻筛选一批懂水文、识海图的学员,我有大用!”
一场围绕台湾命运的博弈,就此拉开序幕。陈远的视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投向了那片蔚蓝色的大海。陆上的猛虎,能否尽快长出涉水的利爪,将在这东南的惊涛骇浪中,得到第一次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