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神殿内,时间仿佛被拉扯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于玄微而言,从察觉异常到现身、勘破幻象、目睹妖瞳闪现,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然而于那深陷指令冲突与力量失控漩涡的人偶而言,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煎熬。
那双于金色与青碧色之间疯狂闪烁、最终重归空洞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一个,是刚刚在他面前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般骤然消散、只余下冰冷空气与一丝令人不适的能量残渣的“主人”。那个“主人”声音急切,透着虚弱,需要他的帮助,却在他徒劳地伸出手时,无情地化为了虚无。
另一个,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气息冰冷、强大、稳定,带着一种他熟悉到刻入本能深处的、绝对的威严与掌控感。那是真正的主人,是赋予他存在意义、他必须绝对服从的至高意志。
两个“主人”。
一个消散了。 一个出现了。
这超出了人偶那简单逻辑核心的处理能力。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因幻象蛊惑而产生的“护卫”指令尚未完全平息,对真正主人降临的感知与敬畏已然升起;方才力量失控带来的痛苦与虚弱仍在四肢百骸间蔓延;而那双妖瞳闪现时所带来的、某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血脉本源的剧烈情绪波动,虽已被重新压回黑暗深处,却依旧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混乱余波。
所有这些复杂的、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如同乱麻般堵塞了他那本就空茫的感知通道。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因虚弱和残留的颤抖而微微晃动,那双重新变得空洞的金色眼眸,如同失了焦的琉璃,茫然地、不知所措地,在真正玄微站立的方向和那幻象消失的空处之间…来回移动。
一次,两次…
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主人…消失了?) (主人…在那里?) (哪个是…真的?) (我…该怎么做?)
没有答案。只有一片空白和嗡鸣的混乱。
他那张苍白完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那不是人类复杂的情绪,更像是一种程序彻底错乱、无法处理当前信息时呈现出的…呆滞的困惑与茫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禁神环依旧在他颈间嗡鸣,蓝光闪烁,持续不断地输出着冰冷的压制力,试图抚平他体内最后一丝躁动,也将那刚刚浮现的、名为“困惑”的异常状态强行归零。
然而,那最底层的、名为“依赖”与“寻求指令”的本能,却在此时压过了一切。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真实存在的、散发着无可置疑的冰冷气息的玄微身上。
那才是…真正的…主人?
仿佛是为了确认,又像是溺水之人本能地想要抓住唯一的浮木,他那只一直微微抬起、僵在半空中的、原本试图抓住幻象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转变了方向。
指尖微蜷,朝着玄微所在的方向,极其微弱地,伸出了一点点。
这是一个极其卑微的、带着试探与祈求意味的动作。
与此同时,他那双空洞的金色眼眸,依旧睁得很大,里面盛满了未散的茫然与一种近乎幼兽般的无措,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宣判,或者…一个能让他从这巨大混乱中解脱的指令。
干涩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终于从他微张的唇间艰难地溢了出来,带着力量透支后的沙哑与虚弱:
“主…人……?”
两个字,却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与困惑。尾音微微上扬,仿佛一个小心翼翼的疑问。
他是在呼唤眼前的玄微。 又仿佛…是在询问那个消失的幻象为何与眼前的主人不同。 更像是在向唯一能给他答案的存在,发出卑微的求助。
(刚才那个…是假的吗?) (那我…做错了吗?) (主人…您需要我吗?)
所有未能形成清晰思维的混乱感知,最终都凝聚在了这一声微弱而茫然的呼唤里。
他就这样维持着那个微微伸手的、有些僵硬的姿势,用那双盛满了空茫与困惑的金色眼睛,望着玄微。等待着。
冰封的大殿里,寒意刺骨。
远处被冻在冰里的白芷和阿元,只能拼命眨巴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玄微静立原地,雪色的神袍在冰晶粉尘的折射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偶这番罕见的、充满“人性化”困惑的反应,看着他那小心翼翼伸出的手,听着那声微弱而茫然的呼唤。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一片亘古不变的寒潭。
然而,在那寒潭的最深处,某块万年不化的坚冰,似乎因这极度混乱却又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粹的依赖与求助,而被极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尽管那触动细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并未立刻回应那声呼唤。
只是目光,再次落回了人偶那只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以及,那手腕处…依旧狰狞的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