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来自咸阳的密报,仿佛寒冬中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将章邯的燥热和怒火浇透。
丞相李斯…下狱了?罪名是勾结边将,意图谋反!
“勾结边将…”
章邯握着密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寒意升腾,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猛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因愤怒而做出的那个决定——弃定陶于不顾,全力追剿周文!
当时只觉得是战术选择,虽冒风险,但为快速清除后患。
可此刻,将这举动与“勾结边将”,“意图谋反”的罪名联系起来…章邯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陛下和赵高那等小人眼中,自己手握重兵,却放任项梁攻打战略要地定陶,反而去追击一个无足轻重的败将…这行为,岂不是正坐实了“拥兵自重”,“别有用心”的嫌疑!
“糊涂!我真是糊涂!”
章邯狠狠一拳砸在案上,悔恨交加。
他一生忠于大秦,自负智勇双全,竟因一时情绪失控,做出了如此授人以柄的蠢事!
在他心乱如麻,冷汗涔涔之际,咸阳的正式旨意也到了。
使者宣读旨意的语气冰冷,虽未直接斥责他,但字里行间催促他尽快击破当前之敌,回师稳固京畿防务的意味极其明显。
尤其是最后那句“陛下望将军速建殊功,以安圣心”,更像是一把利刃,悬在了他的头顶。
与此同时,又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战报传来——定陶失守了!
项梁大军经过激烈战斗,已攻克这座重镇!
章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定陶一失,项梁军便获得了西进的前进基地,关中震动!而他章邯,却还在这里被周文牵着鼻子兜圈子!
强烈的危机感,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次,恐惧反而压倒了浮躁,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立刻扭转局面,否则,不等义军打来,咸阳的那把刀就要先落下去了!
“传令全军!”
章邯的声音嘶哑,“停止追击周文!后队变前军,立刻向定陶方向全速开进!派出所有斥候,探查项梁军动向和定陶城防情况!我要在项梁立足未稳之际,夺回定陶!”
“大将军,我军连日奔波,士卒疲惫,是否休整一日…”副将试图劝谏。
“没有时间了!”
章邯打断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告诉将士们,陛下降旨,贼首项梁已窃据定陶,威胁社稷!我等乃大秦锐士,护国安民,责无旁贷!夺回定陶,人人有赏!畏战不前者,军法从事!”
此刻的章邯,终于从个人情绪的泥沼中挣脱出来,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酷高效的战争机器。
他知道,只有夺回定陶,取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才能向咸阳证明他的“忠诚”,也才能挽回他因决策失误而濒临崩溃的声誉和命运。
刑徒军团再次艰难地调动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怀着对奖赏的渴望,对军法的恐惧,朝着已成为风暴中心的定陶,滚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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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章邯调兵同时,另一支队伍也在不断壮大,并向定陶方向靠拢。
刘季的心情,如这秋高气爽的天气,越来越好。
自留县出发以来,他打着“讨逆”和“安民”的旗号,一路走,一路收编景驹的溃兵,吸纳流亡的青壮,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名声鹊起。
萧何的治理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将队伍打理得井井有条;樊哙、周勃、曹参等猛将攻城拔寨,锐不可当;新投效的张耳名望极高,为他吸引了不少士人前来投靠。
兵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知不觉间,竟已拥兵四五万之众,控制了相当一片区域。
最初“追剿景驹”的目标,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景驹和秦嘉那点残兵,在如今的刘季看来,不过是丧家之犬,已经不值得他兴师动众了。
他甚至故意放慢脚步,让景驹残部得以逃向定陶方向,去给项梁或者章邯添乱。
这一日,大军行至一处原野暂歇。
刘季登上一处高坡,远眺四方。但见麾下营寨连绵,旌旗招展,人马喧嚣,兵强马壮。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澎湃。
他回过头,看着跟在身边的萧何、张耳、樊哙等人,忽然感慨道:
“想当年在沛县时,俺老刘不过是个亭长,带着兄弟们混口饭吃。谁能想到,如今竟也能有这般光景!”
樊哙大大咧咧地道:“大哥洪福齐天!将来必定能做大事!”
萧何则微笑道:“沛公仁德爱民,豪侠仗义,自有天下豪杰景从来归。”
张耳抚须道:“如今暴秦无道,天下共逐之。沛公已据有根本,人心归附,非池中之物也。”
刘季听着众人的话,眼睛越来越亮,模糊却强烈的欲望,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眺望着定陶方向,那里,章邯和项梁这两头巨兽即将爆发大战;而更远处,是吴广赵戈经营的陈郡,是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咸阳…
原来,那个位置,并非只有那些王侯将相才能去想…
他刘季,一个沛县的小小亭长,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魔咒萦绕心头,再也无法驱散。
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依附强者,割据一方的豪强了。
项梁的傲慢,赵戈的深不可测,此刻都成了刺激他野心的催化剂。
“人人都在逐鹿中原…”
刘季喃喃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那凭什么…最终得鹿的,不能是我刘季呢?”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脸上那副惯有市井无赖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野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