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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黄浦江的潮声 > 第115章 遮不住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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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的“凤鸣戏院”,鎏金的牌匾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后台的脂粉香混着松香飘出来,勾得路过的人都想往里探探头。可今儿这香气却被火药味冲了——穿黑制服的汉子正把戏服往地上踩,绣着凤凰的霞帔沾了泥,水钻被皮鞋碾得粉碎,像撒了一地碎泪。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咖啡馆窗边,指尖转着枚银质发簪,簪头的珍珠磨得发亮。这是戏院老板苏老板送他的,当年她演《霸王别姬》,他是台下最捧场的票友,现在却只能看着她被按在化妆镜前,鬓角的珍珠钗被扯断,碎珠滚了一地。

“带头的是‘黑蝎子’,”阿笙往玻璃上哈了口气,擦掉水汽,“原是苏老板的徒弟,唱武生的,当年为了抢主角,在苏老板的茶里下过巴豆,被赶出去了。现在靠着76号的人,带着枪回来占戏院,说要改演‘亲善戏’,让苏老板给日本人唱堂会。”

黑蝎子穿着身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歪在脖子上,正用马鞭抽着苏老板的戏箱:“师父,别给脸不要脸!李主任说了,明儿要是不登台,就把你这戏院改成军火库!你那宝贝儿子,正好送去给皇军喂马,也算尽孝了。”

他身后的特务们哄笑起来,有人把苏老板珍藏的《长生殿》剧本撕了卷烟,有人用枪托砸着戏台的红木栏杆,最缺德的是个独眼特务,竟把苏老板儿子小安子的虎头靴扔进痰盂,靴底绣的“平安”二字被泡得发涨。

小安子躲在幕布后面,怀里抱着个戏装娃娃,是他爹留下的——他爹原是戏院的武生,三年前演《挑滑车》时,被黑蝎子暗中动了手脚,摔断了脊梁,去年冬天没熬过去。现在娘被欺辱,家被砸,他咬着娃娃的衣角,泪水把衣襟洇得发暗。

“黑蝎子最想要苏老板的‘秘本’,”阿笙往戏院二楼瞥了眼,“里面记着三十多出禁戏,有骂秦桧的,有赞岳飞的,当年是苏老板她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抄下来的。他想献给日本人邀功,还说要把苏老板的戏班改成‘皇军慰问团’。”

戏院的“德艺双馨”匾额被黑蝎子的人劈了,“德”字的竖笔断成三截,像被砍断的骨头。有个老票友捧着鲜花来捧场,被黑蝎子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招待皇军”,老票友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糟践祖宗的玩意儿”,却被独眼特务一枪托砸在胸口,疼得蜷在地上。

杜月笙的银簪在指间转得发烫,簪头的珍珠映着戏院的乱象。他记得十年前,自己在上海滩被人追杀,躲在戏院的阁楼里,是苏老板给他换上戏服,扮成旦角混过了关卡,说“戏装能遮脸,遮不住骨气”;记得上个月,日本兵搜查戏院,是苏老板把禁戏的秘本藏在《贵妃醉酒》的戏服里,说“戏文能骂人,也能救命”。

“黑蝎子以为有76号撑腰,就能把戏文改成鬼话?”杜月笙把银簪别回袖口,“他忘了戏院里的彩,能遮丑,遮不住恶,只要锣鼓响,忠奸自有公论。”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青布长衫扫过积灰的台阶。黑蝎子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通行证镇住——那是李主任亲笔签的“特别通行证”,特务们认得这东西,枪栓都忘了拉。

“你要的堂会,我替日本人包了。”杜月笙走上戏台,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的响,“但这戏院的戏,还得按苏老板的规矩唱。”

黑蝎子把马鞭往地上一抽,抽起道火星:“杜先生是来给这娘们当靠山?我告诉你,李主任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昨天我刚把不肯改戏词的老生,扔进黄浦江喂鱼了!”

“李主任昨晚在我这儿听戏,”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订的《贵妃醉酒》换成了《倭王访华》,还私吞了五千大洋的戏金,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戏文改回来。”他从怀里掏出张戏单,往黑蝎子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皇军排的戏,看得懂上面的字吗?”

戏单上的“倭王”二字被圈了红,旁边还画着个龇牙的鬼脸,是黑蝎子自己画的,想偷偷骂日本人,此刻却成了铁证。黑蝎子的脸瞬间白了,抓戏单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破旗——他知道李主任最恨两面三刀,这事要是捅穿,非被灌辣椒水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西装的领口被冷汗浸得发深。

“放了苏老板,”杜月笙弯腰扶起苏老板,用袖口擦她嘴角的血,“把秘本还回来,再把小安子的虎头靴从痰盂里捞出来。至于这戏院,”他看了眼小安子怀里的戏装娃娃,“该唱什么戏,还得听老板的。”

黑蝎子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烙铁。他身后的独眼特务还想开枪,被黑蝎子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戏单,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把柄。

就在这时,戏院的侧门突然被撞开,几十个戏班的艺人涌了进来,有穿蟒袍的老生,有踩跷的花旦,为首的是个拄着拐杖的武丑,是苏老板她爹的徒弟,当年被黑蝎子打断了腿,现在手里还攥着把铁尺。“黑蝎子!你占戏院辱戏神,我们跟你拼了!”

特务们顿时慌了,有个刚入伙的小子被花旦的水袖蒙住脸,被老生一拐棍砸在头上,疼得直叫唤。黑蝎子想喊人,却被小安子突然扔过来的戏台蜡烛烫在手上,烛油顺着指缝流进袖口,烫得他嗷嗷叫,马鞭掉在地上。

混乱中,苏老板突然抢过黑蝎子的马鞭,对着他的戏服就抽:“我教你‘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是让你演好戏里的忠勇,不是让你做戏外的汉奸!”马鞭抽在黑蝎子的西装上,裂帛声混着特务的惨叫,像场荒诞的大戏。

艺人们也冲了上来,武丑用铁尺敲断了独眼特务的手腕,老票友用鲜花砸破了黑蝎子的头,连那被打疼的老生,都爬起来抱住个特务的腿,咬得他血顺着裤腿往下淌。

76号的汽车停在戏院门口时,李主任看着满地的戏服碎片,又看了看苏老板手里的戏单,突然给了黑蝎子一耳光:“混账!谁让你拿皇军寻开心的?”

黑蝎子被拖走时,还在哭喊:“干爹!我是为了给您排好戏……”可李主任连头都没回,只对杜月笙拱手:“杜先生,这败类任凭处置,我这就把人带走。”

这反转让所有人都愣了——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黑蝎子,转眼间就成了没人要的戏服。

日头偏西时,戏院的锣鼓重新响了,苏老板在后台上妆,小安子帮着递眉笔,武丑在修补被砸的戏台,老票友们坐在台下,捧着茶碗说“还是《长生殿》听得舒心”。有个花旦突然唱起了《挑滑车》,高亢的唱腔撞在戏楼的梁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

阿笙给杜月笙递来杯热茶,茶沫子在水面浮成个“忠”字:“先生,这戏院算是抢回来了。”

杜月笙喝了口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像刚唱完的好戏。“不是抢,是把被唱歪的戏文,重新唱正了。”他望着台上重新升起的幕布,“你看这戏院的地盘,守的不是戏台,是戏里的魂魄——忠的、勇的、义的,只要这魂魄还在,再横的恶徒,也遮不住戏里的光。”

苏老板突然把那本秘本往杜月笙手里塞:“杜先生,这东西您收着,比在我这儿安全。我知道,您护的不是戏院,是这世道的良心戏。”

杜月笙接过秘本,封皮上的墨迹带着松香,是苏老板她爹特意熏过防虫的。他想起黑蝎子被拖走时的丑态,突然觉得这抢地盘的事,说到底就是抢个公道——戏院里的戏能辨忠奸,人心的秤能判善恶,做了汉奸的人,占再多戏台也唱不响,早晚得像黑蝎子那样,被自己的假戏砸了真骨头。

天黑时,戏院的灯亮了,照着苏老板在台上唱《霸王别姬》,虞姬的水袖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像道不屈的光。小安子坐在台下,抱着戏装娃娃跟着哼唱,童声混着锣鼓,在戏院里荡出老远,像在告诉所有人:这戏院的戏,唱的从来不是假的,是这片土地的骨气,只要锣鼓不停,骨气就不会哑。

而在76号的牢房里,黑蝎子看着铁窗上的铁栏杆,突然想起苏老板说过的话:“戏能骗人,良心骗不了。”他摸着被烛油烫出的疤,终于明白,有些地盘靠枪杆子抢不来,靠汉奸身份守不住,就像这戏院的彩,一旦被他用来遮丑,就再也盖不住内里的恶,只会被台下的唾沫,啐成没人看的烂戏。

锣鼓敲了一夜,敲得月上中天,敲得人心滚烫。这鼓声里藏着的,是比任何地盘都珍贵的东西——一份唱不歪、改不了的道义,和一颗经得起喝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