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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黄浦江的潮声 > 第101章 浸不透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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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畔的“万顺染坊”飘着百年的靛蓝气,染缸里的蓝靛在阳光下泛着宝石光,可今儿这光却被血水污染了——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正把染好的绸缎往泥水里踩,宝蓝色的料子沾了黑泥,像块被糟蹋的翡翠。

杜月笙站在石桥上,手里捏着块靛蓝方巾,边角被染得发乌。他看着染坊掌柜蓝老爷子被按在染缸边,白胡子上沾着蓝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刚才他被灌了半缸蓝靛,现在连咳出来的痰都是蓝的。

“‘过江龙’的黑三带着人占了染坊,”阿笙的声音裹着河水的潮气,“说要把这改成鸦片仓库,蓝老爷子不答应,被他们用染棒打断了胳膊,现在还被捆在晾布架上,跟那些绸缎一起晒。”

黑三叼着烟,坐在蓝老爷子的太师椅上,用染坊的镇尺砸着算盘,算着这片地改成仓库能囤多少鸦片。“老东西,别硬撑了,”他吐掉烟蒂,烟屁股落在蓝靛缸里,冒起个蓝泡泡,“你儿子在前线打仗,生死不知,你守着这破染坊给谁看?不如卖给我,换几亩地养老,多舒坦。”

他身后的弟兄们哄笑起来,有人把蓝老爷子孙女蓝丫头的绣花绷子扔进染缸,丝线在蓝靛里散开,像朵被淹死的花;有人用刀划破刚染好的贡缎,说“这玩意儿不如鸦片值钱”;最缺德的是个疤脸汉子,竟把蓝老爷子供奉的染神牌位劈了,当柴火烧水。

蓝丫头蹲在柴房角,怀里抱着个布偶,那是她娘生前给她缝的,现在被黑三的人用烟头烫了个洞。她爹是国军的连长,上个月寄回封信,说“打完仗就回来帮爹染布”,现在信被黑三的人撕了,纸片飘在染缸里,字都被蓝靛泡得模糊。

“黑三原是染坊的学徒,”阿笙往染坊里瞥了眼,“当年偷了蓝老爷子的祖传染方去卖,被打断了腿,没想到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带着‘皇协军’回来报仇,说是‘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染坊的晾布架被推倒,一匹匹刚染好的蓝布摔在地上,被马蹄踩得污秽不堪。有个老染工想抢救,被黑三的人用枪托砸在太阳穴上,当场晕了过去,血流进染缸里,把靛蓝染成了紫黑。

杜月笙的方巾在指间转得飞快,蓝靛的气味钻进鼻孔,带着股说不清的涩。他认得蓝老爷子,十年前他在上海滩受了刀伤,是蓝老爷子用特制的蓝靛给他敷伤口,说“这靛蓝能止血,还能让疤痕不那么难看”;去年冬天,蓝老爷子给游击队染了百匹蓝布做军装,说“让孩子们穿着咱们染的布打胜仗”。

“黑三以为有日本人撑腰就能横行?”杜月笙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火硝,“让蓝丫头把这东西撒进染缸,记住,要等黑三的人往缸里扔绸缎时再撒。”

阿笙猫着腰摸到柴房,把油纸包塞给蓝丫头。丫头看着纸包里的火硝,又看了看晾布架上的爷爷,眼里的泪突然收了,攥着油纸包的手稳得像块染石。

染坊里,黑三的弟兄们正把蓝老爷子的珍藏——匹进贡的孔雀蓝绸缎往染缸里扔。那是蓝老爷子准备给女儿做嫁妆的,现在被扯得稀烂,边角沾着黑泥。

“老东西,心疼了?”黑三踹了蓝老爷子一脚,“告诉你,等日本人来了,别说你的绸缎,连你这把老骨头都得泡进染缸!”

蓝老爷子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往黑三脸上啐了口蓝痰:“你这汉奸!我蓝家世代染布,染的是清白!你染的是黑血!迟早有一天,老天爷会用雷劈了你!”

黑三被啐了一脸蓝痰,气得拔出枪:“给我把这老东西扔进染缸!让他跟他的清白一起泡烂!”

弟兄们刚要动手,蓝丫头突然从柴房冲出来,抱着那匹孔雀蓝绸缎就往染缸跑。黑三的人想去拦,却被突然涌进来的十几个船工拦住——都是靠帮染坊运布为生的,昨天听说蓝老爷子被欺辱,连夜从河对岸摇着船过来的。

“黑三!你敢动蓝家的人,我们就把你绑石头沉江!”船工们举着篙子,篙尖在阳光下闪着光,比染刀还利。

混乱中,蓝丫头趁机把火硝撒进了染缸。蓝靛遇上火硝,突然冒起蓝火,“腾”地窜起半人高,烧得扔在缸边的绸缎“噼啪”作响,火星溅在黑三的绸衫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不好!是火硝!”黑三的弟兄们吓得往后退,撞翻了染缸,蓝靛淌了一地,像条蓝色的河,把他们的脚腕都染成了蓝的。

蓝老爷子趁机挣开绳子,抄起染坊的镇尺,对着黑三的腿就砸过去。“咔嚓”一声,黑三疼得惨叫,跪在地上,枪掉在蓝靛里,溅起的蓝汁染了他满脸。

“抓住他!”船工们涌进来,没一会儿就把黑三的人捆成了粽子。蓝丫头扑过去抱住爷爷,祖孙俩浑身是蓝靛,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黑三被按在染缸边,看着满地的蓝靛,突然红了眼:“凭什么?我染的布不比你差!凭什么你蓝家能受尊敬,我就得当汉奸?”

蓝老爷子把那匹被烧了角的孔雀蓝绸缎扔给他:“染布先得净手!你手黑,染出来的永远是黑的!我蓝家的染方里,掺的是良心!你学不会!”

黑三捡起绸缎,上面的孔雀蓝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面镜子,照得他满脸羞愧,突然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被师傅责骂的学徒。

太阳升起来时,染坊的蓝烟又冒了起来,比往常更浓。船工们帮着清理染缸,蓝丫头把烧了角的孔雀蓝绸缎小心地收好,说要补好给爷爷当寿衣。蓝老爷子让人抬出几匹新染的蓝布,给街坊们分,蓝靛的香气飘得很远,压过了刚才的烟火味。

杜月笙站在石桥上,看着染坊门口挂起的新木牌,上面是蓝丫头写的“万顺染坊,只染清白”,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硬气。阿笙递来块刚染好的靛蓝方巾,蓝得像块天空:“先生,这染坊算是抢回来了。”

杜月笙抚摸着方巾上的纹路,蓝靛的涩味里带着股清香。“不是抢,”他说,“是把被染黑的地盘,重新染回清白。”他望着河面上漂着的蓝靛,在阳光下泛着宝石光,“你看这染坊的地盘,守的不是染缸,是手艺里的良心——只要这良心不褪色,再黑的势力,也染不脏这片地方。”

蓝老爷子突然拄着拐杖走过来,往杜月笙手里塞了匹靛蓝布:“杜先生,这是用新晒的靛蓝染的,您不嫌弃就收下。我爹说,好布经得起洗,好人经得起考,您就是块经得住考的好布。”

杜月笙接过布,料子厚实得像块铁板。他想起刚才蓝火窜起的样子,突然明白,这地盘就像块白布,坏人想染黑它,好人就用良心当靛蓝,一针一线地染回清白。只要还有人愿意守着这清白,再深的黑,也盖不住那抹蓝。

夜色降临时,染坊的灯亮了,照着染缸里新调的蓝靛,也照着蓝丫头缝补孔雀蓝绸缎的手。丝线在布上穿梭,像在缝合破碎的清白。

而在日军的炮楼里,黑三被捆在柱子上,看着染坊的方向,那里飘来的蓝靛香,像根无形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他知道,自己这染黑了的良心,再也泡不回清白了。有些地盘,一旦用汉奸的血去染,就永远失去了被原谅的资格。

染坊的染锤“砰砰”响到深夜,蓝老爷子在教蓝丫头调靛蓝,说“水要清,料要纯,心要正,染出的布才能经得住岁月磨”。丫头点头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蓝夫人。

月光落在染缸里,把蓝靛照得像块蓝宝石。这宝石里藏着的,是比任何地盘都珍贵的东西——一份染不透、洗不掉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