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铺就的长路，终于延伸到了尽头。
前方，坠魔谷最深邃的核心，一团幽微而神秘的光晕静静悬浮，仿佛是这方人界所有秘密的终点，亦是那通往灵界的唯一门扉。
顾长生停下了脚步。
他与那终极的机缘，仅余一步之遥。
但他没有立刻迈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澄澈明悟，如山间清泉，缓缓淌过心间。他所修的因果大道，追求的是一个“圆满无漏”。
欲取此界之果，必先了此界之因。
在触碰这飞升之秘前，他需要让自己的道心，再无一丝尘埃，再无一缕挂碍。
他缓缓阖上双目。
刹那间，那股足以媲美化神后期的浩瀚神念，如无形之海啸，悄无声息地席卷而出。它跨越了万水千山，越过了无垠沧海，在瞬息之间，将整个天南乃至乱星海的广袤天地，尽数纳入感知。
这并非一次简单的探查，而是一场无声的告别，一次对过往所有因果的最终清算。
神念的第一缕，如羽毛般轻柔地落在了越国，落在了那片由他亲手开辟、如今已生机盎然的灵药园。
园内灵气氤氲，化作淡淡的薄雾，在奇花异草间缭绕。一道素雅的身影正蹲在田垄边，小心翼翼地为一株“凝碧草”浇灌着灵泉之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神情专注而恬静。
是慕沛灵。
她已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举手投足间灵力流转自如，显然根基无比扎实。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风霜，反而沉淀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成熟风韵。那双曾写满颠沛流离与愁苦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发自内心的安宁与满足。
偶尔，她会抬起头，望向远方云卷云舒的天空，眼中会闪过一丝遥远的追忆，但那追忆很快便化作了唇边一抹浅淡的微笑，充满了对当下生活的珍惜。
顾长生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道心稳固如磐石，前路一片坦途，只要按部就班地修行，结成金丹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改变了她的命运，将她从那条必死的绝路中拉了回来，赠予了她一条安稳光明的仙途。
这份因果，善始善终。
顾长生的心神之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应声而碎，化作了对她未来的纯粹祝福。
神念如水银泻地，流转不休，掠过乱星海的万千岛屿，最终悬停在了天平岛的上空。
昔日那座籍籍无名的小岛，如今已是乱星海中首屈一指的修炼圣地。庞大的护岛阵法光辉流转，如一只倒扣的琉璃巨碗，将整座岛屿护在其中。码头上，修士们驾驭着各式法器往来不绝，一派繁荣鼎盛的景象。
在岛屿中央，那座威严的议事大殿内，辛如音端坐于主位之上。
她身着一袭华美的宫装，面容依旧清丽绝伦，但气质却早已脱胎换骨。那双明眸之中，既有阵法推演时的智慧光芒，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从容与威严。她正有条不紊地听取着属下的汇报，处理着岛内外的各项事务。
她的修为，赫然已是结丹大圆满！距离那元婴大道，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凭借着顾长生当年留下的海量资源，以及那被彻底根除“血咒”后完全释放的、万中无一的阵法天赋，她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震惊了整个乱星海。更何况，作为天平岛的绝对主宰，她能调动整座护岛大阵的部分威能，其实际战力，早已不逊于寻常的元婴初期修士。
曾经那个被命运诅咒、命不久矣的阵法天才，如今，已是乱星海中无人敢小觑的一方巨擘。
她不仅活了下来，更活出了远超任何人想象的璀璨与精彩。
顾长生看到，在她身旁，齐云霄正恭敬地汇报着什么，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与爱慕。
这份因果，同样圆满。
他救下的，不止是一条生命，更是一个时代的传奇序章。
神念继续扩散，如风拂过大地。
他看到，黄枫谷在他的余荫庇护下，灵脉复苏，人才辈出，已然重现上古大宗的气象。
他看到，燕家堡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坚固的堡垒与繁华的坊市连成一片，彻底摆脱了被魔道灭门的宿命，成为了天南一股不可忽视的修仙家族势力。
他还看到了那些曾受他随手点拨、或是赠予过些许机缘的修士，如今都已成长起来，或为宗门长老，或为一方豪雄。
所有被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所影响的命运，轨迹都偏向了更加光明、更加坚韧的方向。
一幕幕画面在识海中静静流淌而过，最终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出现。
顾长生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清澈如初生婴儿，再无一丝波澜。
他对着这片空寂的白骨之路，亦像是对着这方天地，轻声自语，做出最后的宣告。
“凡尘缘法，至此圆满。”
“我之道，再无挂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中那沉寂已久的因果系统界面，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那一行行原本冰冷的系统文字，此刻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带着一种功德圆满的厚重与庄严，清晰地浮现。
随着提示的浮现，系统界面之上，那代表着人界无数生灵、无数事件的亿万因果丝线，如同受到无上意志的感召，开始疯狂地向着中央汇聚、盘旋、压缩。
它们彼此交织，疯狂融合，最终，凝聚成了一道完美无瑕、缓缓转动的金色光轮！
光轮之上，散发着圆融、初始、终结的无上气息。这是他在人界所有布局、所有善因，结出的最终道果！
顾长生的心境，在这一刻与这道金色光轮完美共鸣，攀升至一种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
道心，圆满无漏！
再无任何犹豫，顾长生一步迈出，身形彻底融入了那片光芒的核心区域。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洞天福地，而是一片破碎的古老虚空。脚下是悬浮的巨大岩石，四周是缓慢流淌的漆黑空间裂缝，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而在虚空的中央，一座古朴的祭坛静静悬浮。
祭坛之上，正有一物，散发着让整个空间都为之臣服的至高法则波动。
界域之匙！
顾长生的目光瞬间被其吸引。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道同样凌厉、同样坚不可摧的目光，从虚空的另一端投射而来。
顾长生缓缓转过头。
只见在另一条路径的尽头，一道青衫身影同样刚刚踏入这片核心区域。
他面容普通，皮肤黝黑，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宛如黑夜中的星辰，充满了百折不挠的顽强与锋锐。
韩立！
他也到了。
无需任何言语，当他们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的刹那，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大到极致的意志，在这片小小的核心区域内轰然对撞！
顾长生的因果大道，如一张无形无质、笼罩天地的巨网，试图将一切纳入其秩序。而韩立的凡人仙途，则化作一柄逆天而上的绝世利剑，要斩破一切束缚，一往无前。
“嗡——！”
无形的意志碰撞，竟让周围那些稳定的空间裂缝都为之震颤、扭曲，迸发出丝丝缕缕的混沌电光。
两人几乎是同时抵达了这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古老祭坛。
祭坛中央，一枚造型古朴、遍布着玄奥纹路的青铜钥匙静静悬浮，正是那传说中的界域之匙！它散发着超越此界认知的法则波动，一层薄如蝉翼的光幕将其笼罩，隔绝了一切外力。
无论是顾长生的因果之力，还是韩立那无坚不摧的剑意，在触碰到光幕的瞬间，都如泥牛入海，消弭于无形。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气氛凝重到极点之际，一个宏大、古老、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同时在他们二人的识海深处轰然响起。
“此乃飞升之钥，亦是大道之证。”
“蛮力争夺，毫无意义。”
“唯道心胜者，方可执此匙。入我试炼，以证大道！”
话音如九天惊雷，在识海中滚滚回荡，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至高法则。
宣告落下，祭坛上的那层光幕骤然光芒大放，变得比烈日还要刺眼！
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伟力从中爆发，瞬间锁定了顾长生与韩立。
他们的肉身，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定格在祭坛之前。
而他们的神魂与意志，则被那股伟力强行从体内剥离，猛地向着光幕的核心拉扯而去！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幻，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当顾长生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纯粹由精神与法则构成的虚无空间之中。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物质，只有无尽的虚白。
在他的对面，另一道意志化身缓缓凝聚成形。
正是韩立。
两人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各自“大道”的意志化身，相对而立。
气氛，在一瞬间庄重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在顾长生的意识最深处，缓缓浮现。
【大道之争】，已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