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漠北草原,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广袤的绿野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辉。然而,这片往日里只闻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寂静之地,此刻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沸腾般的喧嚣所打破。以那座巍峨矗立、承载着无数传奇与荣耀的狼居胥山为中心,方圆数十里内,营帐连绵,旌旗蔽日,人喊马嘶之声汇聚成一股庞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在山脚下最为醒目、防卫也最为森严的中军大营内,张世杰褪去了朝堂之上的蟒袍,换上了一身特制的、糅合了汉家威严与草原风格的玄色祭服,金线绣织的云纹与暗红色的滚边,在阳光下流淌着沉凝的光泽。他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沙盘清晰地勾勒出狼居胥山周边数十里的地形,上面插满了代表不同势力的各色小旗——代表大明新军的赤龙旗、代表北庭都护府的黑色獬豸旗、代表归附蒙古各部的族旗,甚至还有一些代表西域及中亚使臣的奇异旗帜。
“公爷,”李定国一身戎装,指着沙盘上一处被重点标记的山坳,“根据‘夜枭’最后确认的情报,以及各部登记的名册,目前抵达并完成驻扎的漠南漠北部族,共一百三十七部,大小王公、台吉、首领共计四百余人,随行护卫、仆从超过三万人。西域叶尔羌、哈萨克及布哈拉汗国等使团七支,均已安排在西侧营区。”
他的声音沉稳,但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沙盘上那一片密集的旗标,“按照您的命令,所有部落武装均已被限制在指定区域,不得随意串联,不得擅离营地。我军主力已控制所有进出要道及制高点,炮兵阵地预设于此、此、此三处,可覆盖全场。外围游骑不间断巡逻,方圆五十里内,任何风吹草动,皆在掌握。”
张世杰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了沙盘边缘,那些代表着更遥远西方势力的模糊区域。“准噶尔的人呢?有动静吗?”
刘文秀上前一步,低声道:“回大帅,巴图尔珲台吉派来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使团,由他的一个侄子带队,献上了九匹汗血宝马和大量珍宝,表面恭顺得很。但‘夜枭’发现,随行人员中混有生面孔,行动鬼祟,似乎在暗中接触一些与喀尔喀残部关系密切的小部落。已被严密监控。”
走出中军大帐,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为之震撼。碧绿的山坡上,如同雨后蘑菇般冒出了成千上万顶各式各样的帐篷。科尔沁部的白色毡房连绵如云,土默特部的蓝色帐幕点缀其间,更远处还有无数中小部落色彩斑斓的营盘。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奶酒的醇洌,以及牲畜特有的腥膻气息,混杂着数十种不同的方言俚语,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充满生机的氛围。
隶属于北庭都护府的士兵们,身着统一的赤色战袄,手持燧发枪,以十人为一队,在各营地间穿梭巡逻,步伐整齐,眼神警惕,与那些散漫的蒙古护卫形成了鲜明对比。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一些关键的高地上,已经架设起了用油布覆盖的沉重物体,那隐约的轮廓,让所有懂得它威力的人,都从心底感到一丝寒意——那是大明新军的火炮!
在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上,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高大的观礼台。此刻,台上聚集着数十位身份最为尊贵的蒙古王公,他们穿着最华丽的节日盛装,佩戴着象征权力和财富的珠宝,彼此寒暄交谈,但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那座正在山巅紧锣密鼓施工的祭坛,以及中军大营的方向。人群中,被张世杰扶植的“顺义王”额哲,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大明亲王礼服,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接受着各部首领的问候,但他的目光深处,却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和紧张。他知道,今天,他只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道具,用以证明黄金家族对这场盛事的“认可”。
在喀喇沁部庞大的营地中心,最华丽的一顶金顶大帐内,部落台吉巴达礼正与几位关系密切的部落首领围坐饮酒。帐外喧嚣震天,帐内的气氛却有些沉闷。
“巴达礼台吉,”一个面色黝黑的首领灌了一口马奶酒,抹了抹嘴,压低声音,“你看这阵势……明人是真要在这狼居胥山上,代天立言了?我们……我们以后就真的……”
巴达礼目光闪烁,看着帐壁上悬挂着的、昔日林丹汗赏赐的宝弓,叹了口气:“不认又能如何?你看看外面那些明军的火铳,看看山头上那些黑黢黢的炮口!喀尔喀三部的下场,忘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现在只盼着,这位‘天可汗’说话算话,能给我们一条活路,甚至……些许好处。”
另一边,西域叶尔羌汗国的使臣,一位留着浓密卷须的中年人,正透过帐篷的缝隙,仔细观察着外面明军的布防和那些纪律严明的士兵,眼中充满了惊叹与忧虑。他对副手低语:“这位大明越国公,比传闻中更加可怕。如此庞大的军队,如此严密的组织,还有那些可怕的武器……看来,东方确实崛起了一位真正的霸主。我们必须要重新考虑与准噶尔的关系了。”
而在营地边缘,一些来自偏远小部落的人,则怀着更加朴素的好奇与敬畏。他们挤在一起,指着山巅那渐渐成型的、宏伟的祭坛,议论纷纷。
“看!那就是汉人要祭天的地方!”
“听说主持祭礼的越国公,是天神下凡呢!不然怎么能打败那么多人?”
“长生天……会接受他的祭品吗?”
狼居胥山主峰之上,一座高达九丈、共分三层的圆形祭坛已拔地而起。坛体由青石垒砌,周围竖立着象征四面八方、日月星辰的石柱和旗杆。工匠们正在做最后的修饰,巨大的青铜鼎、香案、以及各种礼器被小心翼翼地搬运、摆放。肃穆的气氛,与山下的喧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张世杰在李定国、刘文秀以及一队精锐亲兵的护卫下,亲自登顶视察。山风猎猎,吹得他玄色祭服的下摆飞扬。他站在祭坛边缘,俯瞰着山下那如同星河般浩瀚的营盘,以及更远处苍茫无际的草原。一种掌控万里江山、执掌亿万生灵命运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祭文都准备好了?”他淡淡问道。
随行的礼部官员连忙躬身:“回公爷,均已准备妥当。严格按照议定仪轨,祷文以‘大明皇帝遣越国公张世杰,昭告皇天后土’起首,内容彰显陛下德威,陈述平定北疆之功,册封蒙古诸部,祈愿国泰民安。”
张世杰点了点头,对这套文字游戏不置可否。他需要的,是站在这里这个事实本身。他转向李定国:“安全方面,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尤其是最后登坛之时。”
“公爷放心!”李定国斩钉截铁,“末将已布置了三道防线。亲兵营贴身护卫,坛周由最可靠的老兵把守,山下所有要害均在火炮射程之内。‘夜枭’全员出动,混迹于各部之中,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张世杰目光扫过山下那一片属于准噶尔使团的营地,眼神微冷:“巴图尔的人,盯死了。祭典结束之前,不许他们有任何小动作。”
当夕阳的余晖将狼居胥山染成一片瑰丽的赤金色时,山下的喧嚣竟奇迹般地渐渐平息下来。仿佛是感受到了山巅那股越来越凝重的威严,无论是桀骜的部落首领,还是好奇的普通牧民,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混合着敬畏、期待、疑虑、恐惧,投向了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神秘和崇高的山峰。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张世杰最后一遍审视着明日祭天的流程。额哲恭敬地坐在下首,等待着吩咐。苏明玉则从后勤角度,再次确认了物资供应和人员安排万无一失。
“公爷,”额哲最终还是忍不住,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问道,“明日……长生天,真的会认可吗?”他问的,不仅仅是仪式,更是草原未来的命运,以及他自身那虚幻的王座。
张世杰抬起眼,看了他一下,目光深邃如夜空:“本公站在哪里,哪里便是天命所归。”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夜枭”头目快步走入,无视额哲,直接对张世杰低声禀报:“公爷,目标出现了。准噶尔使团中那三个可疑人物,半个时辰前,秘密接触了敖汉部的一个失势贵族,似乎……在打听明日护卫的换岗时辰和登坛路径。”
帐内的空气瞬间一凝。
张世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对李定国下令,“按第二套方案执行。放他们继续活动,摸清所有关联之人。明日,我要在祭坛之上,当着万部的面,让所有人看清楚,悖逆天威的下场!”
“是!”
李定国领命,眼中杀气一闪而逝。
额哲脸色发白,手心沁出冷汗。苏明玉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帐外,夜色彻底笼罩了草原,唯有狼居胥山巅的祭坛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隐隐可见,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山下万帐灯火,如同繁星落地,却在这片寂静中,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万部云集,盛况空前。然而,在这荣耀与臣服的宏大舞台背后,杀机已如暗夜中的毒蛇,悄然亮出了獠牙。明日,当张世杰踏上天坛,与千古英灵对话之时,注定不会只有祥瑞与颂歌。一场围绕着圣山与天命的殊死博弈,即将在这黎明到来之际,轰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