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惨白的天光一点一点渗进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 像冰冷的刀锋。 切割着房间里的死寂。 也切割着我几乎麻木的神经。
一夜未眠。 后背靠着冰冷的床沿。 脊椎僵硬得像生了锈。 每一次细微的挪动。 都牵扯着酸涩的肌肉。 发出无声的抗议。
顾霆琛依旧睡得沉。 温热的脸颊贴着我的腿。 呼吸均匀清浅。 那只手。 还固执地攥着我睡衣的一角。 指节放松了些。 但那份依赖的姿态。 烙印般清晰。
无名指上。 那枚冰冷的钻石婚戒。 硌着指骨。 提醒着我荒谬的现实。 而口袋里。 那团皱巴巴的金色糖纸。 像一个滚烫的秘密。 灼烧着皮肤。 也灼烧着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窗外树丛里的暗红星点… 管家陈伯冰冷的审视… 林薇薇怨毒的笑容… 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 扼住咽喉！ 苏念安！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一股巨大的自我厌弃和疲惫感。 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灭顶！ 我猛地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几乎是粗暴地！ 用力抽回被顾霆琛攥着的衣角！
“嗯…” 睡梦中的顾霆琛不满地哼唧一声。 无意识地摸索着。 眉头蹙起。 像要寻找丢失的珍宝。 眼看就要醒来！
不能让他醒！ 至少… 现在不能！ 我需要空间！ 哪怕一分钟！ 一分钟远离这份令人窒息的重压！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动作仓惶！ 带翻了床头柜上一个空水杯！ “哐当！”一声砸在地毯上！ 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顾霆琛被声响惊动！ 长睫剧烈颤动！ 眼看就要睁开那双澄澈却足以将我拖入深渊的眼睛！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我猛地俯身！ 顾不上捡杯子！ 几乎是扑到他身边！ 僵硬的指尖。 带着一夜未眠的冰冷。 极其笨拙地。 落在他柔软的发顶。 轻轻拂过。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乖…没事…念念在…继续睡…” 每一个字。 都像在凌迟自己的灵魂。
万幸。 安抚起了作用。 顾霆琛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 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哝。 “念念…” 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沉沉睡去。
我像虚脱般。 重重吁出一口浊气。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贴着冰冷的真丝睡衣。 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缓缓直起身。 目光扫过狼藉的地毯—— 翻倒的水杯。 皱成一团的薄毯。 还有… 水杯旁边。 那本不知何时被碰掉在地上的… 厚厚的硬皮素描本？
封面是深沉的墨蓝色。 没有任何花纹。 看起来崭新。 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厚重感。 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个沉默的谜。
这是…顾霆琛的？ 他什么时候画的？ 失忆后的他。 像个大孩子。 除了黏着我。 就是摆弄些模型、拼图。 或者对着窗外发呆。 画画？ 从没见过。
鬼使神差地。 我弯下腰。 极其缓慢地。 小心翼翼地。 捡起了那本素描本。 指尖拂过封皮。 光滑微凉。 带着纸张特有的质感。 心脏。 不知为何。 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深吸一口气。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 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我轻轻掀开了厚重的封面。
第一页。 空白。 第二页。 还是空白。 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又好像… 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果然… 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又能画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捻过纸张。 翻到第三页。
轰！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 大脑一片空白！ 指尖冰凉！ 死死捏住了纸页边缘！ 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它撕裂！
画纸上。 不是空白！ 是一幅素描！ 用铅笔。 勾勒出一个女子沉睡的侧影！ 线条略显稚嫩。 甚至有些歪扭。 却无比清晰地描绘出—— 紧闭的双眼。 微翘的长睫。 小巧的鼻尖。 还有… 那微微抿着、略显苍白的唇！
是我！ 画的是我！ 苏念安！
巨大的震撼如同惊雷！ 狠狠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我死死地盯着那幅画！ 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 他什么时候画的？ 在我睡着的时候？ 他…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画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指尖颤抖着。 几乎是失控地。 飞快地往后翻！
一页。 又一页。 一幅。 又一幅！ 全都是我！
靠在窗边看书的我… 眉眼低垂。 发丝垂落。 阳光在睫毛上跳跃。
在厨房忙碌的我… 围着围裙。 侧着脸。 专注地盯着锅里的东西。 一缕碎发滑落到颊边。
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我… 双手抱着膝盖。 下巴搁在手臂上。 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的一点。 周身弥漫着化不开的孤寂和疲惫。
甚至… 还有一张是我蜷缩在贵妃榻上小憩的样子… 被子盖到下巴。 眉头微微蹙着。 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每一张！ 每一笔！ 都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专注和笨拙！ 没有华丽的技巧。 没有完美的构图。 甚至比例都有些失调！ 可那扑面而来的… 几乎要冲破纸面的… 浓烈而纯粹的情感！ 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瞬间将我吞噬！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灼热滚烫！ 模糊了视线！ 砸在粗糙的画纸边缘！ 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苏念安！ 你看！ 你明明知道！ 这只是一场戏！ 一场注定悲剧的荒诞剧！ 这个依赖着你的少年！ 他终将醒来！ 他会收回所有的依赖和欢喜！ 他会用更冰冷的方式碾碎这份虚假的温情！ 可是… 可是为什么… 看着这些画… 看着画中那个被他目光细细勾勒、小心珍藏的自己… 看着那些笨拙却饱含着全然的欢喜和依恋的线条… 心… 会这么痛？！ 痛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笃笃笃！ 刻板的敲门声！ 如同地狱的丧钟！ 骤然响起！ 打破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
我吓得猛地合上素描本！ 像被烫到一样！ 将它胡乱塞回床头柜下层！ 动作慌乱！ 心脏狂跳！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谁？！” 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嘶哑！
房门被无声推开。 管家陈伯如同精准的钟摆。 端着那个熟悉的托盘。 平稳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 一杯温水。 几片白色的药片。 在清晨惨淡的光线下。 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精准地扫过—— 瘫坐在地毯上、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的我。 床上依旧沉睡的顾霆琛。 地毯上翻倒的水杯。 最后。 落在我因为慌乱塞画本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床头柜抽屉上。 眼神深处。 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了然。 清晰得令人心悸！
“苏小姐。” 声音平板无波。 “顾总该用药了。” 每一个字。 都像冰冷的铁锤。 砸在我刚刚被画册冲击得支离破碎的心防上！
又是药！ 那张写着“小心吃的药！”的纸条警告！ 窗外窥视的黑影！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 “他…他昨晚睡得很好！不需要药！” 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颤抖。 几乎破了音！
陈伯的目光。 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缓缓移到我脸上。 那审视的目光。 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和恐惧。 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紧一丝。 “苏小姐，”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用药是医嘱，为了顾总的大脑恢复稳定。请您…配合。” 不是商量。 是命令。 冰冷的。 不容拒绝的命令。
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 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徒劳地挣扎。 却只能等待宰割。
我死死咬着下唇。 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 不让自己崩溃尖叫。 目光落在托盘上那几片白色的药片上。 小小的。 方方的。 像裹着糖衣的毒药。 “小心吃的药！”… 窗外有人… 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最终。 我只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颓然地垂下眼帘。 极其缓慢地。 僵硬地伸出手。 拿起药片和水杯。 指尖冰凉刺骨。 掌心却全是冷汗。 水杯微微晃动。 波纹荡漾。 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惊惶失措的倒影。
走到床边。 顾霆琛似乎被刚才的动静彻底惊扰。 揉着眼睛。 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额发睡得乱糟糟的。 像个迷路的孩子。 看到我手中的水杯和药片。 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嘴巴不高兴地撅起。 “念念…又要吃苦药…” 他小声抱怨。 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撒娇。 眼神里充满了抗拒。 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份全然的依赖和孩童般的抗拒。 像一把烧红的钝刀！ 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翻搅！ 切割！
“乖…” 我喉咙哽得发疼。 声音嘶哑得厉害。 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每一个字都像在剜心。 “吃了药…头就不痛了…” 我像个拙劣的骗子。 递过药片。 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顾霆琛瘪着嘴。 眼神委屈巴巴。 看看我。 再看看药片。 又看看我通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 他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 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鸟。 “啊…”
我颤抖着。 将那片冰冷的白色药片。 放入他温热的口中。 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他柔软的唇瓣。 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酥麻。
他立刻端起水杯。 咕咚咕咚大口喝下。 试图冲散那苦涩的味道。 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 “唔…好苦！” 他吐了吐舌头。 眼神湿漉漉地看着我。 带着一丝讨好的期待。 像等待着安抚和糖果。
巨大的酸楚瞬间灭顶！ 苏念安！ 你在做什么？！ 你在亲手喂他吃下可能裹着毒的药片！ 你在利用他的信任！ 你在把他推向未知的危险！
“念念？” 顾霆琛敏感地察觉到我的僵硬和痛苦。 他放下水杯。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试探性地碰了碰我冰冷的手背。 眼神里充满担忧。 “念念…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坏女人又来欺负你了？” 他指的是林薇薇。 那份纯粹的维护。 此刻。 却像最锋利的刑具！
我猛地抽回手！ 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失态！ “没…没事！” 我别开脸。 不敢再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声音干涩。 “你快起床…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几乎是落荒而逃！ 冲进浴室！ “砰”地关上门！ 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磨砂玻璃门！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冷汗淋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几乎要破膛而出！
门外。 传来顾霆琛困惑又带着点委屈的声音： “念念？” “念念你怎么了？” “念念开门…” 他轻轻拍打着浴室的门。 像只被关在门外的小狗。 声音充满了不安和依赖。
而我。 在门内。 靠着冰冷的门板。 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砖上。 双手死死捂住脸。 滚烫的泪水。 如同决堤的洪水。 汹涌而出！ 无声地！ 浸透了掌心。 也浸透了… 那片刚刚被笨拙画稿撕裂开来的… 绝望而柔软的心房。
苏念安… 你完了！ 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