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夜色如同一块厚重幕布,浸透墨汁与血水,将整个工业区废墟笼罩得密不透风。陆一鸣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纹丝不动潜伏在那栋废弃厂房的三楼窗口。他手持望远镜,镜片上数道磨损的划痕,仿佛这个破碎世界的缩影,而透过这残破镜片,他正冷眼旁观一场末日之下最真实的人间戏剧。

他没有因看到同类在绝境中挣扎而热血上涌,化身从天而降的英雄。更没有因为自己掌握远超常人的力量,就滋生出救世主般的优越感。末日早已将他身上属于和平年代的天真与冲动剥离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生存本能、深入骨髓的理性和审慎。

他的心中,固然有对那些幸存者的同情,那是一种基于同类身份的天然情感。但也仅此而已。更多的,是对潜在合作机会的评估,对可能风险的计算。他深知,在这个被“管理者”宣告进入“废弃模式”的世界里,信任比黄金昂贵,比钻石稀有。任何一次轻率决定,都可能将自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必须成为一个绝对的旁观者,一个冷静的分析师。在充分了解对方的实力、品性、内部结构、潜在价值与致命缺陷之后,才能决定是否要揭开自己这张底牌,以及用何种方式下注。

于是,他继续潜伏,继续观察,如同一只盘旋高空的鹰,冷冷注视着地面上那群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杀的蚂蚁。

战斗胜利的短暂喜悦,并没有在营地中持续太久。当最后一丝肾上腺素从幸存者们血液中褪去,一种更加压抑沉重的氛围,如同潮湿浓雾,笼罩了每一个人。

陆一鸣的望远镜,精准捕捉到了一场正在爆发的内讧。

“凭什么!凭什么这块最大的皮子给你们!”一个满脸横肉、手臂缠着肮脏绷带的男人,正用一根撬棍指着另一伙人,唾沫横飞地咆哮,“刚才那只畜生冲过来的时候,你们他妈的谁看见了?是我!是我李老四用命挡住的!我弟弟还被抓伤了!这块皮子,理应归我们!”

被他指着的,是那个手持五六式步枪的络腮胡男子,他身旁站着几个同样面色不善的同伴。络腮胡脸色铁青,他将那杆老旧步枪猛地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李四,你他妈放什么屁!”他低沉的声音充满怒火,“你挡住了?要不是老子最后那两枪,你他妈现在已经被那畜生开膛破肚!还有,那只眼睛中矛的,是我们的人干掉的!按功劳算,我们拿大头,有什么问题?”

“功劳?我呸!”李四毫不示弱,挥舞着撬棍,“你们有枪,打死怪物不是应该的吗?我们拿命去拼,难道连块皮子都分不到?那几根爪子,也得给我们!那玩意儿磨尖了,比刀子还好用!”

“你想都别想!”络腮胡身后一个年轻人冲动地拔出一把匕首,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双方人马也开始互相推搡,仇视的目光在昏暗火光下碰撞,仿佛随时都能溅出火星。

这不仅仅为了几块腐爪怪的硬皮和利爪。陆一鸣看得分明,这是末日之下,在资源极度匮乏并且生存压力巨大的时候,人性中最原始的贪婪与猜忌的集中爆发。每个人都想为自己和自己的小团体,争取到哪怕多一丝生存下去的资本。

“都住手!”

就在内讧即将演变成流血冲突的刹那,那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王医生,拄着一根棍子,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年长的老人。

“吵什么!闹什么!”王医生用尽全身力气,将棍子重重敲在地上,发出“梆”的一声脆响,暂时镇住场面。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人都快死光了,你们还在这里为了一点畜生的零碎内讧!你们的脑子都被怪物吃了吗?小胡,李四,你们都给我听着!刚才的战斗,每个人都出了力,每个人都在拼命!战利品,必须公平分配!”

他转向络腮胡:“小胡,你的人有功,但不能独吞。皮子和爪子,你们拿一半,另一半给李四和小三他们。小三伤得最重,需要营养,一会儿分食物,多分他一份罐头。大家有没有意见?”

络腮胡紧锁眉头,显然心有不甘,但看着王医生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其他幸存者或赞同或沉默的目光,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行,王叔,我听你的。”

王医生又看向李四:“李四,你也别闹了。小胡他们有机动力量,下次遇上危险,还得靠他们。把东西收好,赶紧去看看你弟弟的伤。”

李四哼了一声,虽然脸上依旧写满不忿,但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人悻悻接过了分配给他们的战利品。

一场即将爆发的内讧,就这样被经验和威望勉强平息。但陆一鸣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看得很清楚,矛盾只是被暂时压制,而不是被解决。这个营地内部,显然已分化成了不同小团体,彼此之间的信任薄如蝉翼。这一次可以靠老人的威望调解,下一次呢?当面临更大危机,更诱人利益时,这种脆弱的平衡随时都可能打破。

他的目光从争吵的人群移开,扫向营地其他角落。

他看到,有几个幸存者,在战斗结束后,并没有去帮助伤员,也没有参与清理战场。他们像硕鼠一样,自顾自躲在阴影里。一个瘦高男人正鬼鬼祟祟地从一堆公共物资的帆布下,往自己怀里塞着什么,一边塞还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在末日里或许可以理解为求生本能,但在陆一鸣看来,这是一个团队走向衰亡的明确信号。一个没有凝聚力、人人只顾自己的团体,在末日里走不远。

当然,人性也并非全然黑暗。在他观察的视野中,同样存在着微弱却温暖的光。

他看到,几个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刚才的战斗中虽然吓得脸色发白,此刻却鼓起勇气,拿着削尖的木棍,在营地外围巡逻放哨。他们的背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脸上还带着稚气与恐惧,但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不屈的坚韧,以及对身后家人的守护之心。

在营地的一个角落,一堆篝火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正默默撕开自己衣角,细心地为一个手臂被抓伤的老妇人清洗伤口。女孩年纪看起来比陆一鸣还要小上一些,动作也有些生疏,但她的眼神专注而清澈,充满关切与善良。她一边包扎,一边轻声安慰老妇人。

“婆婆,您忍着点,很快就好了。王医生说,这伤口不深,好好养着,过几天就能结痂。”

老妇人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感激地看着女孩:“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就交代了……”

女孩只是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这些细微闪烁着人性光辉的景象,让陆一鸣对这个营地的评估变得更加复杂。他开始在心中,冷静构建这个营地的实力模型。

战斗力:孱弱。核心战力仅几支老旧枪械,弹药极度匮乏。主要依靠冷兵器与人数优势进行原始血腥的搏杀。面对低级腐爪怪尚且如此狼狈,一旦遭遇他之前面对的哥布林小队,或是更强大的异兽,这个营地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被彻底摧毁。

组织结构:松散。没有明确领导核心,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与分配体系。依靠几个小团体的制衡和老人的威望勉强维持秩序。这种结构极度脆弱,内忧外患之下,极易分崩离析。

物资储备:极度匮乏。武器弹药、食物水源、医疗药品,无一不是捉襟见肘。他甚至看到有孩子因为饥饿,正舔舐着空罐头的边缘。营养不良和疾病,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另一把利剑。

然而,尽管这个营地存在如此之多的致命缺陷,陆一鸣却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种他在末日降临后,除了自己之外,再未见过的东西——“人气”。

是那种属于人类社会,虽然混乱、嘈杂、充满矛盾,却又真实存在的“烟火气”。

他们虽然弱小,却在拼命活着;他们虽然自私,却也在关键时刻懂得团结;他们虽然绝望,却又在废墟之上建立起一个脆弱的“家”,心中依旧燃烧着对明天的希望。

这种复杂而矛盾的人性,让陆一鸣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在审视一面映照出人类文明残影的镜子。

他开始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如果自己真的与他们接触,他能获得什么?又能付出什么?

获得,或许是宝贵情报,是打破信息孤岛的窗口,甚至是几个可以信赖的伙伴。付出,则可能是他的食物、他的药品、他用能力制造出的武器,甚至是在关键时刻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战斗力。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最核心的问题上:信任。

他能够信任这群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普通人吗?他敢保证,在他展现出远超常人的力量后,迎接他的是善意还是贪婪?是接纳还是排斥?

他们又是否能够信任他这个突然出现的、目的不明的、拥有未知力量的“陌生人”?

这些问题,如同一块块沉重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这远比面对一群哥布林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与异兽的战斗,是生存的物理学。而与人心的博弈,则是末日的社会学。

他知道,任何一次与陌生人的接触,都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获得宝贵盟友与希望。赌输了,他可能会输掉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这条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命。

他不能不谨慎,也不能不理性。

陆一鸣最终缓缓放下望远镜,靠在冰冷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他决定,再多花一些时间,继续观察。他要看看,这个脆弱营地,在经历了这次不大不小的危机后,将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挑战?他们是会因为矛盾而分崩离析,还是会在绝境中迸发出更强的凝聚力?

他们是否,值得他去冒一次险?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如同鹰隼般锐利,也如同深渊般冷静。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绪与冲动,都深深埋藏在理智的冰层之下,只用最客观的视角,去审视这个呈现在他面前的、一个原始、混乱而又充满希望的幸存者营地雏形。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残酷的末日世界,能活到最后的,往往不是最强大或最善良的人。而是那些,最懂得如何趋利避害、审时度势,并最终做出正确选择的人。

而他,立志要成为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