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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里还攥着那个假炉子,脑子的一声。墓室的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四具尸体横在地上,血混着土,腥气熏天。就在这节骨眼儿上,那个穿西装的踱着方步走进来,皮鞋锃亮,一尘不染,好像刚才那阵天崩地裂跟他没关系似的。

燕子李三,名不虚传。他又鼓了两下掌,雪茄的火星在昏暗中一明一灭,我叫李文忠,李莲英的义子。

我盯着他,没吭声。义子?李莲英一个太监,哪儿来的义子?

不信?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从怀里摸出个信封,这是义父临终前写的收养文书,您瞧瞧?

没兴趣。我冷笑,我就想知道,这墓是不是你设计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三爷果然聪明。不错,这墓是我帮着义父修的。不过修的是假的,真的在东边儿,颐和园佛香阁底下。

我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佛香阁?日本人占了当宪兵司令部那个?

正是。他吐了个烟圈,所以我说,咱们得合作。

合作什么?

三天后,宪兵司令部有个宴会,司令官过生日。他凑近了,压低声音,所有军官都会出席,佛香阁空虚。您混进去,用这串佛珠打开顶层夹层的暗门,真炉就在那儿。

我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他又从怀里摸出张羊皮纸,递过来,义父的绝笔。

我接过来,凑着火折子的光看。上头写着:

文忠吾儿:吾命不久矣,生平所藏,唯宣德炉最为珍贵。此炉乃大明龙脉所系,不可落入外族之手。吾死后,必有宵小来盗,故设假墓于西山,真炉藏佛香阁。若有人来取,必是爱国志士,汝当助之。切记,钥匙乃沉香佛珠,不可遗失。李莲英,绝笔。

字迹是仿的,仿得挺像,连李莲英那笔瘦金体的神韵都有七八分。可我只扫了一眼印章,心里就笑了。

那印章,是个私印,上头刻着二字。印泥是朱砂,颜色也对,可印面太新了,新得发亮。二十年前的印,就算保存得再好,边缘也该有磨损,有裂纹。李莲英那枚印我从一本旧宫廷档案里见过,真印底边有道细微的裂痕,是光绪二十六年摔的,当时为了这事儿,整个造办处挨了二十板子。

这张纸上的印,完整无缺,跟新刻的似的。

假货。

我没揭穿,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还点点头:像是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李文忠收回羊皮纸,小心叠好,三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炉子,日本人想要,重庆那边也想要。咱们把它取出来,送到重庆,您就是功臣。

送到重庆?我斜眼看他,您不是给日本人当顾问吗?

那是权宜之计。他一脸正气,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三爷,您得信我。

我信你个鬼。

可我没说破。局势比人强,他身后四个保镖,人手一把盒子炮,我们仨精疲力尽,硬拼就是死。

我点头,合作。

痛快!他一挥手,请三爷到我公馆歇着,三天后动手。

这不是请,是绑。

我们被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拉得严严实实。老五和小六被塞进后头一辆卡车,俩人脸色煞白,想反抗,被我眼神制止了。

李文忠的公馆在东四十二条,是座三进的大院子,门口挂着东亚文化研究所的牌子。进了门,我才知道什么叫。

他给我安排的屋子在西厢房,装修得挺讲究,黄花梨的家具,西洋的弹簧床,桌上还摆着水果点心。可门口站着俩保镖,窗户上安着铁栏杆,院里还有狼狗。

老五和小六被关在倒座房,条件差点,可也没受虐待。李文忠派了个老妈子给他们送饭,顿顿有肉。

第一天,我没吵没闹,该吃吃该睡睡。第二天,我开始在屋里转悠,敲墙,跺脚,听声音。第三天夜里,我借口肚子疼要上厕所,在茅房里待了一个时辰,把佛珠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

这串佛珠是张来顺给我的,我一直贴身藏着,没离过身。可李文忠也给了我一串,说这是真钥匙,让我三天后用这串开佛香阁的门。他把真钥匙交给我保管,说是以示诚意。

我有两串佛珠了。

张来顺那串,我白天藏在床板夹缝里,夜里才拿出来盘。李文忠这串,他亲手交给我,让我挂在脖子上。

夜里没灯,只有月光。我把两串佛珠并排摆在膝盖上,对着月光看。乍一看,一模一样,都是沉香木,都是十八颗珠子,中间都有一颗南红隔珠。

可细看,不一样。

张来顺那串,珠子表面有细密的牛毛纹,是百年以上的老料。南红隔珠的包浆厚得像层油,里头有血丝一样的纹路。

李文忠那串,珠子也油润,可牛毛纹是仿的,用刀片刻出来的。南红隔珠的纹路过於均匀,像是用染料染的。

最关键的是气味。老沉香的味道,是沉的,幽的,像老太太身上的檀香。张来顺那串,就是这味儿。李文忠那串,香味浮,冲鼻子,是香精泡过的。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我用牙咬了一颗珠子,木芯露出来,是红的。不是木头的红,是血一样的红。

血檀。

这玩意儿我认得,是印度来的木头,颜色像血,质地像檀香,可性烈,招阴,邪气重。更要命的是,它有个特性——遇热开裂。

我把珠子捂在手心里,使劲搓,搓到发烫。再摊开看,珠子表面裂开了细密的缝。

假货。

李文忠给我的串子,是血檀仿的沉香木。他知道真钥匙在佛珠上,可他没见过真的,只能仿个大概。他以为我不懂,想拿这个套我。

可他不知道,我怀里还有一串真的。

张来顺给我的那串,我白天藏在床板里,晚上拿出来盘。我也咬过一颗,木芯是黄的,正宗的沉香木芯。

真的在,假的毁。

这是张来顺当时给我的那封信里写的。那封信我一直揣在内衣口袋里,没敢离身。信纸上就八个字:「若有人来取炉,必问佛珠真伪。真珠在,假珠毁。」

当时我不明白啥意思,现在全明白了。

张来顺不是李莲英的远房侄子,他是李莲英的亲信。那串佛珠,不是临死前传的,是早几十年就传了,就为了等这一天。

李莲英早就料到自己死后不得安宁,所以布了这个局。假墓、假炉、假钥匙,都是为了引开那些贪心的人。而真钥匙、真墓、真炉,都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最不起眼的人手里。

李文忠这个,也是个假货。他根本不是李莲英的义子,他是李莲英的仇人。

我想起在墓室里看到的那些机关,那些毒箭、翻板、落石。那些东西不是为了防盗,是为了防李文忠。李莲英知道李文忠会背叛他,会勾结日本人,所以设了这个局,引他上钩。

而陈永忠那个老太监,也不是卖我图纸的人。他也是李莲英安排的后手,专门在鬼市上放消息,引我这种有缘人入局。

一环套一环,一环扣一环。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串了一遍。

李莲英死前,把真钥匙给了张来顺,真墓的图纸给了陈永忠,至于李文忠,给了他一个的名分,让他以为自己能继承一切。

可李文忠贪心,他不要名分,他要钱,要宝贝。他勾结了日本人,想抢先一步拿到宣德炉。李莲英早算到了这一步,所以布下了假墓,让李文忠以为真炉在佛香阁。

实际上,真炉在哪儿?陈永忠的羊皮纸上写着:乾清宫匾后。可乾清宫现在是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比佛香阁还难进。

不对。

我猛地坐起来,重新掏出那封张来顺的信。信纸是普通的毛边纸,可对着月光看,纸里有水印。

水印是四个字:「老张古董」。

老张古董?这不是琉璃厂那家叫「聚宝斋」的铺子吗?那铺子的东家就姓张,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不怎么做买卖,就爱收藏。

我全明白了。

真炉不在乾清宫,也不在张来顺手里。真炉在「聚宝斋」。

李莲英把最宝贝的宣德炉,交给了一个开古董铺的老头儿。这老头儿藏了一辈子,死不撒手。他派陈永忠在鬼市放消息,派张来顺给我钥匙,派李文忠来搅局,就是为了测试我——看我是不是真的有良心,真的能把国宝交公。

而李文忠这个自以为是的,其实早就成了李莲英棋盘上的棋子。

我想通了,心里反倒踏实了。三天后的宴会,我不去了。我要做的,是趁李文忠把注意力放在佛香阁时,去一趟聚宝斋。

可怎么出去呢?

我看了看窗外,保镖还在,狼狗还在,铁栏杆还在。

但门锁,是老式的铜锁。

老五教过我,这种锁,用一根铁丝就能捅开。我摸了摸内衣口袋,老五前天晚上趁老妈子送饭时,偷偷塞给我一根铁丝,说了句以备不时之需。

这小子,早就料到了。

我笑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养神。

明天夜里,等李文忠去司令部布置宴会,我就走。

这一趟,我是黄雀,他是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