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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半片龙袍、半张人皮面具,像抱着自己刚被劈开的魂,一头扎进北护城河最臭的桥洞。水腥、屎臭、死猫味混在一起,化成一张湿棉被,活活把我捂住。我却觉得安全——越臭,越没人愿靠近,我的命暂时保住了。

月光从桥缝漏下来,落在我脚边,像一条银白的锁链。我喘得像破风箱,耳朵却还竖着:远处有没有脚步声?有没有狗鼻在风里抽?有没有瞎老头那根拐杖,点地追命?

没有。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咚——咚——一下一下,像有人在黑夜里打更,却专为我敲丧钟。

我先把半片龙袍摊开,血已干,龙尾被撕得参差不齐,金龙从眉心到腰,断口像被巨斧劈开,却仍旧张牙舞爪。我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细微的凹凸——不是刺绣,是暗纹!我掏出火折子,抖手点亮,火苗凑近,黄缎上竟浮出一行暗褐色小字:

洪宪二年,镇魂于木,脸覆即生,布缺则死。

我手指猛地一抖,火折子差点落龙袍上。镇魂?脸覆?这哪是龙袍,分明是张裹魂布!那瞎老头拼了命抢,抢的也不是布,是能把谁在里面的咒!

我喉咙发干,却忍不住把怀里那半张人皮面具取出。面具薄如蝉翼,五官与我一般无二,只是没有血色,在火光下透出一种冰凉的蜡白。我颤着手,把面具覆在自己右脸上——冰凉、滑腻,像一条刚从坟里爬出的蛇,一贴上来,就死死咬住我的皮。我猛地撕下,一声,面皮生疼,却见面具内侧,竟沾着细细的血纹,像无数小嘴在嚅动:

脸给我,布给你。

我吓得把面具扔出去,可它轻飘飘落在龙袍上,断龙缺口与人皮缺口,严丝合缝——仿佛只要再一贴合,整张龙就能活,整张脸就能被换走!

我害怕了。燕子李三,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怕一张布、怕一张皮。我把火折子踩灭,缩进桥洞最黑处,却听见自己牙齿打颤,像更夫敲梆子。我告诉自己:别怕,布是死的,人是活的。可心跳却背叛我,越跳越急,越跳越重,像有人在里面撞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抬手狠狠捶胸,捶得生疼,才把心跳压下去。却在这时,桥洞外传来脚步,沙、沙、沙,不紧不慢,像踩在雪上。我屏住呼吸,手握短钩,指节发白。脚步停在桥口,一个沙哑声音轻轻喊:

李三,布要整片,缺一角,就拿脸补。

是瞎老头!我浑身血都凉了,却不敢动。紧接着,一声,火石响,一点火星落在桥口,瞬间燃起一团火——火里,竟是我白天扔在棺材铺的那半张人皮面具!火舌一舔,面具扭曲,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我头皮炸麻,却见火光映出瞎老头的影子,投在桥洞顶——没有下半身,只有一颗头,和一根拐杖,像被谁从腰斩断,却还能立在那里。

我大叫一声,短钩出手,穿过火团,钉在桥口木桩上,火星四溅,影子却不见了。只剩那张燃烧的面具,作响,火光里,金龙暗纹一闪一闪,像在笑:李三,你跑不了。

火团引来的,是更糟的东西——巡夜警察。远处哨子响,哔——哔——脚步声潮水般涌来。我顾不得怕,扑过去一脚踩灭火,抢起焦黑的面具残片,塞进怀里,蹿出桥洞,跳进护城河,臭水一口灌进喉咙,我死死屏住,潜水十丈,才探头换气。岸边火把晃动,人声嘈杂,却没人注意水面上,一个脑袋一闪即没。

我游到对岸,爬上来时,浑身臭水直滴,像从粪坑捞出的死狗。我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布没丢,命还在,脸……脸被火吻了一口,却还在我自己骨头上。

天蒙蒙亮,我摸到西四牌楼一家成衣铺后院,偷了套干净长衫,又把臭衣扔井里。照镜子,左颊被火舌撩出一串水泡,像一串小坟头,提醒我:布和脸,只能留一个。我咬牙,把水泡全挤破,疼得眼前发黑,却觉得清醒——布是假,脸是真;布能再偷,脸没了,我就真成了无脸李三。

我揣着焦黑面具残片,去找杜小月。千钥堂门板紧闭,门口却贴一张红纸:

东家有事,远游三月。

我心里一沉,小月不见了。转身,却见一个小学徒倚门,冲我挤眼,递来一张折成燕子状的信笺。我展开,上面一行小字:

真布已入汇丰,赝品焚于火。——月

我手指一抖,信笺背面,还按着一个朱印:千钥堂暗印,绝不会假。原来,棺材里那整片龙袍,竟是赝品!我拼了命抢的,是人家故意让我抢的!我胸口那半片,也一起成了笑话。

我怒极,却笑出声,越笑越大,笑得街边行人避让,笑得自己眼泪横飞:燕子李三,偷遍北平,却被一张赝品耍得团团转!

可笑到一半,我忽地收声——赝品被焚,真布在汇丰;可汇丰保险库,钥匙却需三把:英经理、袁府管家、金老头各持其一。而金老头,正是棺材铺掌柜!我脑里电光石火:瞎老头、金老头、金脸兄弟……他们根本是一窝子!他们烧赝品,是逼我去偷真布;真布在汇丰,他们守株待兔,等我拿脸去换!

我心脏打鼓,却不再慌,反而升起一股狂喜:好,你们烧假的,逼我去偷真的;我就偷真的,再让你们偷我假的!看谁先哭!

我低头,看怀里那半片焦黑面具残片,火痕扭曲,像一条被雷劈的龙。我轻轻抚过,指尖被划破,血珠渗进焦痕,竟显出极细的暗纹——是一张地图:汇丰银行地下金库路线图!原来,人皮面具被火一烧,才显出真章;他们早给我备好地图,引我入瓮。

我舔舔指尖血,冷笑:

地图我收下,脸我留下;真不我要,你们的命……我也要!

我抬头看天,太阳跳出地平线,像一块烧红的铁板,把北平城照得通明。我站在人潮里,却像站在一座巨大的棺材板上,每一步都踩得板子响。我心脏跟着节奏,越跳越稳,越跳越狠:

咚——咚——咚!

像给敌人,也像给自己,敲更,敲丧。

我转身,朝英租界方向走。背影被朝阳拉得老长,像一条出鞘的刀,一路划开尘土、划开臭气、划开所有不敢面对的怕。我知道,前面是汇丰高墙、铁锁、洋枪、金牙、瞎眼、拐杖……可我也知道,我怀里揣着半条被火烧过的龙,它正用焦黑的爪子,扒着我的心口,吼一句:

李三,要么偷天,要么被天偷!

我咧嘴笑,水泡被风吹得生疼,却疼得痛快:

走着瞧,老子天生是燕子,天也能撬个窟窿!